那天从南国娱乐城离开之后,简南便一直闭门谢客,连医院也不去,就这么过了一个礼拜,这天早上,简南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身侧的床垫陷进去了一块,有重物在自己身边躺下了,躺下之后,一动不动。

    以前团团便喜欢大清早地跑到她的床上,窝进她怀里求亲亲求抱抱,完全就是一个人形的糯米大团子,抱在怀里手感别提有多舒服了。

    然而这两年,团团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如此岁月静好的闲适母子时光,已经随着团团扬言要独立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天突然又跑来和自己撒娇么,简南老母亲的心一下子母爱泛滥,眼睛都没睁开呢,便掀起了被子的一角,拍了拍捂得暖和和的被窝,柔声道:“过来吧,麻麻抱会儿咱们家最可爱的小家伙喏~”

    团子似乎有些犹豫,简南还以为是这个小家伙害羞了,轻笑了声:“乖宝宝,过来吧,麻麻可想你了呢,想抱抱你呦!”

    身侧的团往里挪了几下,犹豫一秒后,便钻进了简南的被窝,一时间凉意扑面而来,身边本该软软糯糯的团子此时却像是冰冷僵硬的,简南翻了个身,伸手试图将团团往怀里带,边动还边嘟嘟囔囔着。

    “大早上的,小团团你跑哪儿去了啊?是自己个儿又到花园去玩了吗?麻麻都告诉你多少遍了啊,别胡闹,别胡闹,万一把自己给折腾出感冒来了的话,小团子可怎么办啊?”

    “……”

    团子没有回答,简南摸着手感觉得不对劲儿,她家软软嫩嫩的小家伙,怎么摸上去体型码数大了许多,还,硬硬的,这是肩膀吗?等会儿,这是胸?团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简南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便要将手伸回来,往后退去。

    然而更诡异的是,简南的手被握紧了,落入一道力度极大的掌心中,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双手,分明就是个成年男人的手掌心,瘦得皮包骨头了,握着她的时候,她甚至能够感觉得到骨头嘎吱嘎吱的脆响。

    一大清早就进入恐怖片的节奏么?

    简南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之后见到的,会是丑陋如外星异形那般的可怖生物,细密的汗珠渐渐布满了整个额头和双颊。

    闭上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简南,抱着鸵鸟心态,用力挣脱了几下,却没有挣扎得开那人的桎梏。

    “你是谁啊你?放开我?听见了没有!”

    简南话音未落,便被拥住了,那人像抱着洋娃娃似的姿势,将她拥入怀中,力度之大,简南毫不怀疑,自己的肩膀下一秒钟再不被放开的话,都要被捏碎了。

    “你究竟是……”

    尾音戛然而止,简南顿住,在巨大的恐慌中,将头埋进了那人的胸前,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简南突然笑了。

    如此浓郁的药水味,还有那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檀木香,是自己一大清早的脑子糊涂了,转不过弯来,如此清楚的特征,分外熟悉的味道,她竟然会认不出来。

    缓缓地,试图抽出手来,那人却执拗地不肯放开,简南只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别担心,我不是要走,你先放开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那人犹豫了好久,才极为不舍地将手松开,简南将手伸到了身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像是以前和他一起,在月光下,四手联弹卡农时的曲调般,富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

    “一个人回来的吗?”

    那人用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又是一声鼻音,但这次不一样的是,那人还轻轻地点了下头。

    简南也不恼,反而淡淡地笑出了声:“我都嘱咐李功和刀疤好好地看着你了,你居然还能跑回来,真是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啊?”

    “……”

    又是好一阵子沉默,简南想了想,正准备换个话题继续问,那人却开口说话了。

    “他们睡着了,我偷偷跑回家来的!”

    言语之间,简南竟然听出了,小白兔从狼窝跑出来,安全回到家的满满的骄傲感。

    简南开口,言语中带上了自己不曾察觉到的宠溺和无奈,心疼道:“是打车回来的吗?从医院到家里,打车也要很长时间,你天还没亮就跑回来了么?”

    “我没有钱,不让我坐,我就走路回来了。”

    眼泪像是突然坏掉的水龙头,突然哗啦地刘饿了出来,难怪身上这么冷,她赶紧将被子往上面提了提,又将那人抱紧了些,想着用体温去温暖他。

    “为什么跑回来啊?你受伤了,在医院呆着不是很好吗?”

    “我想见南南。”

    “把伤口养好,医生说可以出院的话,你就能回来见我了啊,傻不傻啊你?”

    “不要!我现在就要见到南南。”

    简南无法想象,这一路,四通八达的街道马路,错综复杂的交通状况,这个人,傻乎乎的他是如何肩披白霜,脚踏冷雪,迎着寒冬腊月的呼啸北风,走了那么老远的一段路,才回到她的身边的。

    眼睛红红的,想要教训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句责怪指责的话。

    “南南?”

    “嗯?”

    “你生气了吗?”

    “这一次先不生气,存着,下次你再不听话乱跑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就算是闹出再大的麻烦也没关系,只要秦厉北好好地活着,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形象一点比喻的话,大概是,秦厉北拆完房子,她都会优考虑晚上这家伙要睡在哪儿才比较舒服吧。

    “阿嚏!阿嚏!”

    那人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她忙翻身,跨坐在他的身前,先是伸手探了下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迹象,继而伸手去解他身上病号服的钮扣,查看身上的伤势。

    先前听王教授的检查报告,说是伤口都又在朝着好的方向,好好地恢复中,速度虽然有点慢,然而对于他的身体素质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了。

    “穿这么少,还跑出来折腾,真是……啊,你做什么?”

    陡然间被一双冷冰冰的手臂摁进了那人的胸膛,听着胸腔传来的咚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很安心,简南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再次划过脸颊。

    “那天晚上,我承诺过,假如你撑下来的话,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想知道,是什么吗?”

    没有犹豫,那人忙不迭地重重点了一下头。

    简南想了想,记忆飘回了六年前,被沉重的铁链锁住的房间,轰然推开,骤然进入的新鲜空气,扬起屋内漫天的灰尘,卑贱犹如路边任人践踏的杂草,那段仅仅占据人生几十分之一的日子,如藤蔓般缠绕勒紧下半辈子的经历,重见天日。

    “我一直很想听你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在你送给我团团的那天晚上,脱口而出的,沈扬诺的名字,我做了整整四年的噩梦。”

    “我想要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向我道歉。”

    简南长长地叹气,逼视懵懵懂懂的秦厉北的眼睛,如愿以偿地在那双她爱着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秦厉北,如果我们不是兄妹的话,我会让团团喊你一声爸爸的。”

    话落,简南已经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花费在了此时此刻,她偏过头,以一种极为依赖的姿势,伸手抱住了秦厉北,秘密终于说给了最该听见的那个人,释然的情绪全面涌上来,简南累极了,连指尖都不想再动一下。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放在一边的秦厉北的手,此时青筋暴跳,那双前一刻还风和日丽波澜不惊的瞳仁里,瞬息万变,惊涛骇浪汹涌而至。

    ……

    早晨八点半的城南别墅,已经有佣人上来敲门,询问简南何时下楼用餐。

    而今天,佣人还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花园里发现了奇怪的脚印,担心是不是有外人闯入,需不需要全面彻查整个城南别墅。

    “不需要了,我知道来的人是谁,帮我再准备一份白粥,还有几样小菜,记得要清淡一点的,促进伤口愈合的。”

    佣人在外面说了声‘是的’便离开了,简南尽量避免碰到他腰侧的伤口地用手撑着床垫,半跪的姿势坐在秦厉北身前,想要拉他起来。

    “我冷,不要起床……”

    秦厉北紧紧抓着被子,满脸都写着‘拒绝’这两个字,简南又好气又好笑,那个团团围剿中,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掉所有人血剑刀光的伟岸身影,似乎又是只能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了,傻乎乎的小秦厉北,又回来了。

    王教授说,秦厉北经过那天晚上的刺激,醒来之后,可能对记忆和智力有一点点的影响,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还是小孩子的幼稚气息满满啊。

    “好吧,那你乖乖滴在被窝里面躺着,哪儿别去,我去洗手间拿一样东西过来,好不好?”

    “……额…”

    秦厉北纠结了好一会儿,精致深邃的五官几乎都要皱到一起缩成一团去了。

    简南叉腰,盯着秦厉北,秦厉北似乎被简南认真的表情吓到了,把脑袋缩进被窝,过了会儿,闷闷地声音传来:“那好吧,南南你快点儿回来啊!”

    “嗯,很快,别乱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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