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房中正缺一个伴读,今日你若是说出实情,我府保长生无事。”

    而后她将铜钱递回去:“冰糖葫芦是姐姐送长生的,不用还。铜板你收着,待将来有了更多,可以给家人买些礼物。”

    小娃娃有些疑惑:“可以么?”

    男人点头:“既然是小姐的好意,长生便收下吧,记得日后好生报答小姐。”

    吩咐完弟弟,他转过头朝罗炜彤跪下,眼中已经全然恢复清明:“小人做出如此牲畜不如之事,小姐非但不计较,反倒照抚弟弟。小姐如天上皎皎皓月,小人佩服之至,如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行诬蔑之事。”

    再三叩拜后他起身,走到众贵妇跟前:“小人平生做错无数事,如今终于大祸临头,这是报应。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人保证接下来所言,无一字一句虚言。”

    罗薇蓉心急如焚,常太夫人腿脚一阵发软。可如今是在凉国公府,他们无法喊打喊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利之事发生。

    “小人的确是受人指使,败坏这位小姐闺誉。那日二小姐找上小人,言明她极为看不惯庶支的妹妹。且庶支二叔官运亨通,多年来始终压在嫡支头上,这让阖府寝食难安。如今她二叔归京,且这一任上政绩卓著,很有可能再行升迁。金陵城中无人不知,圣人崇儒道,提倡齐家治国平天下,她便想让罗大人后宅失火。因与妹妹素有龃龉,便选定她下手。”

    “你莫要胡乱攀扯。”

    男人自怀中掏出一抹帕子,帕子颜色雪白,上面并无丝毫印记。剥开后,里面正是几块散碎的银子。

    “二小姐做事的确是极为谨慎,可没防到下面人百密一疏。这块碎银本是一整块纹银绞开,取出一部分送来。但下人做事时却没注意,将底下的银子送了过来。银子拼好后,恰巧有伯府标识。小人于教司坊做乐师,往来皆富贵之人,也知晓些大户人家规矩。公侯之家所用纹银,皆有本府标识,他人不可仿冒。”

    常太夫人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强行解释道:“伯府市面上花用的银子,被有心之人找来如此陷害。”

    徐氏冷笑:“那我女儿做衣裙剩余边角料,也被人宝贝似地捡去,做成帕子强行污蔑。太夫人,金陵米贵白居不易,但未想到伯府如此豪富,随便买东西便动用成块的银两,竟是直接把咱们这些平素采买用铜钱的人家比下去。”

    娘亲威武!罗炜彤几乎忍不住摇旗呐喊。银两那般值钱,大周近年风调雨顺,市井人家终年劳碌也不得一块,平素花用大都是铜钱。常太夫人这般解释,着实牵强。

    “你眼中还有没有长辈?”

    见太夫人老生常态,徐氏却连个样子都懒得装:“太夫人,今日我姑且如此喊您。在您眼中,什么才叫尊敬长辈。作为一个娘亲,任由长辈糟践我一双儿女而置之不理,长辈打了左脸,我还要笑呵呵地把右脸凑过去任由人扇巴掌,这便是眼里有长辈。若是如此,即便被人戳脊梁骨说忤逆不孝,我也宁愿背负这一世骂名。”

    “娘亲。”罗炜彤眼眶湿润:“太夫人,即便您再恨我曾祖母,可这些年来报复得还不够?祖父比伯爷还要大上五岁,当年曾祖母人在姑苏,事实如何您应该比我们这些小辈还要清楚。这些年报复下来,曾祖母手心茧子竟是比市井之人所穿麻衣还要厚,难道这还不足以消除您心中那一点不平。”

    顿了顿,她闭眼叹息道:“若您还是不平,那边将我们这一支分出去。从此旦夕祸福我们一力承担,再也不碍您眼,也算成全我们一番孝道。”

    说完她直挺挺地跪下去,徐氏也跪在常太夫人跟前。有罗薇蓉陷害在前,娘俩本可以言辞在犀利些。然他们名义上还是庶长房,在场诸位贵妇可是嫡支代表,太过强势容易引人反感。且世人大多同情弱者,不计较陷害之事,只做低姿态,满腹孝心全然为常太夫人考虑,为着她舒心甘愿离开繁花锦绣的伯府,这样反倒让人无法指摘。

    徐氏拉着女儿,一字一句郑重恳求:“还望太夫人成全我们这一片孝心。”

    客房内一片寂静,还是主人凉国公夫人率先开口:“看这可怜劲儿,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今日大家来公府做客,发生这等事,本就是我招待不周,如今我便多嘴多舌说两句。既然相看两厌,何苦再彼此折磨自己。且伯府爵位早已传于子孙,连世子都已立下,此时分家也在情理之中。”

    常太夫人一点都不想分家,老文襄伯说了那么多话,有一句她还是听进去了。那孽障如今官做得大,远非伯府可以辖制。本来以孝道为由,她还能时不时拎到跟前揉搓一番,以解这些年对荣氏铭心刻骨地仇恨。

    若是分了家,虽然逢年过节他们还得来请安,可想拿捏也就没那么简单。

    但如今形势不由人,微蓉把一切搞砸了,找来的奸-夫反水。在赏花宴上惹出这等事,本以为人所不齿,甚至得罪了宴会主人凉国公夫人。按理说,此刻她是该还人一个面子,可她实在不甘心。

    “分家之事事关重大,老身还得回府问过老伯爷。”

    凉国公夫人几不可见地皱眉,方才她对文襄伯府所作所为是鄙视的话,如今便是彻头彻尾地不齿。当年发生过何事,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金陵城内最顶级的人家怎会不知。

    抢了庶长房嫡妻嫡子之位,搓磨一家那么多年,如今却还不远撒手。祸害不说,还意图让人做牛做马,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恨跪在地上的两母女,这般软弱作甚,直接去应天府击鼓鸣冤便是。

    举办多年的赏花宴第一次出事,且惹事一方如此不配合,凉国公夫人也生出一股无名火。素来四平八稳的她,竟然隐隐有了豆蔻年华待字闺中时的冲动。出了这么大事,若是今日她不做些什么,日后岂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骑在国公府头上。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此人反复无常,我怀疑他并未说实话。来人,去前院请世子过来。”

    正在前院与德音私-会的蓝愈被临时拎过来,然后受娘亲吩咐,携家丁将人押往应天府。一到应天府,他便遇到早已等在那的周元恪。

    “我劝你最好将此人交给镇北抚司,应天府保不住他。”

    两处衙门相距不远,未多做考虑,蓝愈便任由他把人带走。

    第34章 同自夸

    凉国公府内,赏花宴暨国公夫人寿宴依旧继续。两代国公夫人爱花,虽不至于纡尊降贵亲自侍弄花草,但有意之下,公府内聚集了大齐最好的花匠。

    从洛阳牡丹,到云贵一带的樱花,各色花朵渐次开放,姹紫嫣红竞相争春。置身于如此美景中,即便方才有多大不快,这会嗅一嗅花香,多数不快也皆抛诸脑后。

    当然此言是对罗炜彤而言,许是习武日久,她性格颇有些不拘小节。况且今日之事她乃是彻头彻尾的赢家,心下自不会有任何郁卒。虽然今日宁国公府与衍圣公府女眷皆因事没来,她也未见两位友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将书中所学与园中花木一一对照,赏花之时惊叹凉国公夫人心思之巧。

    这番悠然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可看在众家夫人眼中,那便是处变不惊。方才在后厅,他们只觉穿湖蓝色冰婵纱裙的小姑娘娇俏可爱,加之给凉国公夫人面子,才随口问几句。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小姑娘与金陵城中传闻全然不同,分明被教养得极好。

    懂事又漂亮的孩子,谁人不爱,即便不喜爱也不会心生厌恶。如今见她逢那般变故,方才分明惊讶到如兔子般躲在娘亲身后,对上常太夫人却不卑不亢,事过后又飞快缓和情绪,不少夫人看着眼热,自家女儿怕是没这份定力。

    赞赏中又夹着三分怜惜,来赏花会的夫人瞬间喜欢上了庶长房这嫡出女儿。这样好的孩子,不该再呆在文襄伯府,受太夫人磋磨。

    这些贵妇皆是金陵最顶尖之人,他们的一个倾向,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能力实不可小觑。回去吹吹枕头风,或是适当表达出对文襄伯府的疏远,足够让常太夫人憋屈到死。

    可惜这些贵妇还没行动,常太夫人就已经有些受不了。这些年她在府里说一不二,虽然对外伯府日薄西山,但从来不缺无爵位且官职低微的人家做拥趸。如今就连同坐外厅,平素对她颇为奉承的人家,也皆绕着她走。她仿佛看到伯府如一根镶金立柱,柱子表层金箔一点点脱落,露出里面虫蛀雷击的残破外表。

    “岂有此理!”

    伯夫人秦氏忙上前一步,挡住她青筋毕露地老脸:“娘,凉国公夫人还看着。”

    瞬间常太夫人仿佛察觉到四周有意无意地目光,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她只觉一阵魔音灌耳,而后便是头晕目眩。

    与宴会主人告罪后,常太夫人携伯府一大家子十来口,浩浩荡荡地自花园离开。乍一离开如此多人,花园里空旷不少,多数人长舒一口气。贵妇们不愿与鲍鱼之肆同居一处,惯常奉承常太夫人的小吏家眷更是彻底摆脱进退维谷境地。

    徐梦瑶露出轻松地笑容,戳戳边上表妹:“你们家那老虔婆落荒而逃了。”

    “恩。”

    “你就不高兴?”

    “太夫人脾气素来骄傲,呆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我倒希望她能多呆会,如今每时每刻于她而言皆是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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