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时冷了脸,便让人叫了宗人府的府丞过来,开口就问他这饭菜是怎么回事。这府丞吱吱唔唔地说,谁进来宗人府都得吃这个。

    陆庭舟这回听明白了,这就是宗人府的标准茶,他沉了半晌才说道:“以后给大皇子上热茶吧,就算这么热的天,喝凉的也容易拉肚子。”

    大皇子听了这话,扑哧一声就笑开了。

    他越笑越大声,最后连眼泪都笑得掉了下来,他看着陆庭舟说道:“还是六叔对我好哇。”

    “我对你,岂有皇上对你恩重如山,”陆庭舟听完这话,就是冷着脸斥责道。

    大皇子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却又是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那馒头早就硬了,得在嘴里嚼上许久才能咽下去。刚开始的他还不知道,嚼了两口就往下咽,差点把喉咙都给割破了。

    他喝完水,吃完馒头,还颇为语重心长地对陆庭舟说:“六叔不该淌这趟浑水啊。”

    “皇上既然有旨,做臣下的只管接旨便是了,”陆庭舟依旧是板着脸教训他。

    宁王这时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面前的恪王爷,就这么间破屋子里头,他一身低调华丽的衣裳站着,不仅丝毫未损他的贵气,反倒有种让整间屋子都蓬荜生辉的感觉。以前倒是不觉得这位六叔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看来却是陆家里头少有的明白人。

    要是他那会能做到陆庭舟的这份通透,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对吧。是呀,他一直当自己的皇子,是皇帝的儿子,可在是皇帝之后,他还是皇上的臣子。有时候他只记得了儿子的身份,却忘了作臣子的本分。

    所以他觉得自己去争去抢是对的,却又明白,其实父皇有时候并不想让他们抢的那么厉害。

    父皇老了,所以他怕了。

    若宁王还是宁王的时候,说不定他会开始警惕陆庭舟,但如今他只是大皇子了,大位已离他远去了,以后谁当皇帝反正都和他没关系。

    这也是他能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原因,他能被关着就知道自己是死不的。毕竟他这点小事,远没到逼宫的地步,还不至于让父皇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如今皇上的意思是,彻查此事,你只管将事情说出来,到时候我定如数向你父皇禀告,”陆庭舟看着大皇子身上的衣裳都是污糟,头发只是束起来,没有任何冠饰。

    “没什么可说的,”宁王虽然前头和陆庭舟聊得挺开心的,不过这会该不说的,人家还是不说。

    他出了宗人府就直奔着内务府去了,这会宁王府上的小厮都关在这呢。这些人里头有太监也有侍卫,当然还有幕僚,这些幕僚是最紧要的,要是真撬开这些人的嘴,只怕京城真是有不少官员都保不住了。

    不过他这边忙的跟陀螺一样,太后却是让人宣康王妃进宫了。这几日康王妃连递了两回进宫请安,都没被允许,结果今个在大街上跪了一回恪王爷呢,倒是连太后都能见着。

    她如今已是心急如焚,都顾不上泛酸了。虽知道太后见自己,肯定是为了今日之事,不过她如今也算豁出去了。要是康王真没了,她这个王妃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等被人领进了寿康宫,太后还没说话呢,她自个就先跪下了,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她哭道:“皇祖母,孙媳知道自己行事无端,可是如今王爷被囚,孙媳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啊。”

    自打康王被关以来,文贵妃就去乾清宫向皇上长跪求情,后来却晕倒在乾清宫门口,皇上让太医去看了,说是中暑了,便让人好生照顾她,到如今都没出来呢。

    文素馨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好在她父亲给她想了这么一招,拦着恪王爷的轿子,没想到还真能见着太后。

    所以这会她只管哭,她不信太后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孙子出事。这会文素馨倒是挺庆幸自家王爷先把宁王扳倒了,要不然这会就他一个人的话,连法不责众这话都不好用了。

    太后是气她坏了陆庭舟名声,她这么一跪,如今这谣言满天飞的时候,指不定要传恪王怎么虐待自己的侄子呢。

    可是如今看见她哭的这样,又想起还身陷囹圄的两个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忍不住叹道:“这会老大和老二都错的厉害,不怪皇上会这么生气。如今你还是皇上钦定的康王妃,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拦轿子下跪,那是愚妇才会做的事情。你只管在府上等着,这事如今归你六叔管,左右他会如实办的。”

    文素馨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颗心好像活了过来一般,又是给太后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回去了。

    京里头的事情多,谣言散的也快,先前皇上和林贵妃的事情可是沸沸扬扬的闹腾了一阵子。这会宁王府被抄家却是被人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所以说什么的都有。

    谁知没过几天,京城里头的风声竟是慢慢变了,说这会两位皇子是被奸人所害的,如今皇上还顾念着父子之情,所以不愿惩处两位皇子。

    一时皇上的形象就变成了慈和好父亲的模样了,谢清溪在家里头待着,听着外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又觉得自己那天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一会又觉得后面肯定还有后招没使出来呢,又担心陆庭舟。

    就又这么过了两三天,就连萧氏都觉得不对劲了,她这怎么就在家坐下了。至于谢树元早就问过谢清骏了,问他那天去接谢清溪回来的时候,王爷是不是不高兴了,要不然媳妇这么几天不回去,他怎么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谢清骏是这么和谢树元说的,我和王爷都商量好了,觉得这几日康王妃和她娘家肯定会上门叨扰,所以索性就让她回来住。

    至于中间这么点争吵,自然是略过不提了。

    陆庭舟照旧把这几日审问出来的笔录送进宫给皇上看,不过皇帝不喜欢看奏折,他倒是喜欢炼丹多些。之前气得要杀儿子的心差不多都下去了,这会又想起大皇子和二皇子来,还拉着他说了不少他们两小时候的事情。

    结果陆庭舟却发现,他说的居然一件都不对,一会皇帝将自个小时候闹得笑话按在了大皇子身上,一会又将三皇子生病的事情按在了二皇子头上。他倒是没反驳,只点头说是。

    末了,皇帝拉着他说道:“朕如今只怕他们都好好的。”

    好一颗慈父之心啊。

    于是慢慢的风头就开始变了,来给陆庭舟求情的人不少,有女眷也想上恪王府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恪王妃这会正在娘家住着呢,好像是小两口拌了嘴。

    所以谢清溪这边消停了,可陆庭舟那边却越发地艰难了,他是皇上让办差的,如今皇上虽然心软了,可是却迟迟不叫停,所以他就必须得往下查下去。大皇子府里的人得审,二皇子府里的人也得抓。

    直到大皇子有个侧妃怀了三个月身孕,熬不住流产了,这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京城里头开始传陆庭舟审案子手段残酷,居然连孕妇都不放过。

    这风声也不知是从哪儿开始传出来的,反正越传就越是有鼻子有眼睛的。老百姓就爱听皇家的这些事情,之前皇上的事情好不容易消停,这会又来了个硬心肠的王爷。

    大皇子府上孕妇的事情,跟陆庭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府里的人是皇上让抓的,大皇子府是皇上让围着的,如今不管是受了惊吓落胎还是生了病落胎,那都和陆庭舟没一丁点关系,不过就是因为他如此是主审此案的,所以坏的烂的都朝他身上糊就是了。

    不过这事情大概真的让皇上受了点震动,没一会京兆府就抓着一伙人,听说他们是见张梁跳了城墙,又听说张梁家财万贯,便想着趁机抢了他家。这伙人就是见财起意,想捞点银子,结果打劫的人里头有个在药材铺当帮佣的,偷了店里的蒙汗药给他们,谁知居然拿成了砒霜,所以才毒死了这一家子。

    京兆尹去查了那间药店,几个月前还真丢了一包砒霜。

    书上都不会有的情节,结果这会就出来了,京兆尹的人一审,各个都认罪画押了。再加上这伙人都说不认识二皇子,那二皇子杀张家人的罪名就不成立,更巧的是状告二皇子的那个幕僚在狱中自尽了,听说是奸计未能得逞,畏罪自杀的。

    这会陆庭舟就又多了一个头衔,无能王爷,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能查出来,结果还是京兆尹的人先查出来的。

    既然这事不管二皇子的事情,那人自然就得放了。二皇子一放出来就要进宫给皇上请安,结果皇上让他在家好生读书。

    张家的事情算是了,那大皇子还关在内务府呢。结果没多久,就查出来了张梁和大皇子的信是伪造的,根本就不是大皇子写的。其实这些信是伪造的,根本就不难查,当初皇帝之所以信了康王的鬼话,那是因为他愿意相信,他需要有一个人出来给自己背黑锅。

    你看张梁骂我的那些话,都是别人指使的,你看京城这些百姓背后议论我的事情,都是胡编乱造的,根本就不是真的。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等他发泄完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就没事了。

    陆庭舟这会是彻底闲了,他躺在自家凉棚下头,看着头顶上的那片天空。也不知人是不是真的在天有灵,如果父皇真的能在天上看见,看见皇兄这么儿戏地处理国家大事,这么玩笑般地对待两个皇子,会不会显灵呢。

    陆庭舟不知道先皇会不会显灵,他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厌了,厌恶了皇上这种行事作风,厌恶他说一套做一套的方式,厌恶他每每总要找人背黑锅。

    上回是大皇子,这回是他。是呀,他是面冷心更冷的辣手王爷,他是心慈的皇父,皇恩浩荡,万寿无疆。

    真的是皇恩浩荡啊。

    ☆、第186章 亲王就藩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京城风云变幻的太快,不过短短一个月之间,有些人便从天上地下走了一遭。原以为这回死定了的大皇子,自从被囚在宗人府之后,就连身在宫中的养母的德妃都没有帮他向皇上求情,而是选择了保存自身。

    这种情况对于大皇子来说虽是在预料之中,不过到底也不能算是在情理之外吧。他和德妃之间也只是利益的相互纠结吧,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便是辛苦养育他的养母。他成了阶下囚之时,她就避而不见。

    皇帝派太监亲自来宗人府宣读了诏书,寥寥数语,没有安抚也没有训诫,只让他回宁王府闭门读书。

    哦,如今那里不是宁王府了,那个地方只能被成为大皇子府,大皇子跪在地上叩谢皇恩浩荡。

    至于比他早几日放回府里的康王,看起来比他要好许多,最起码爵位还在,最起码还有人愿意为他四处奔波,最起码不会象他这样尝过从高处摔下来时候的那种粉身碎骨的感觉。

    陆庭舟还是又进宫了一趟,这一趟自然是为了交差,自然事情都落下了,自己这个主审倒也没了用武之地。

    陆庭舟在陷入一种怪圈之中,他看透了皇上,知道他根本不能管理好这么一个帝国,可是如果真的让他退位了,那么又由谁继承呢?

    他自己吗?

    陆庭舟以前从来没有认真透彻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并非恋栈权利之人。可是如今他面临的是整个王朝,只要他迈出去一步,那么历史都将重新改变。陆庭舟并非在乎历史的人,他在乎的是这个王朝,在他父皇手中生生不息,蓬勃向上的皇朝。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得到了这个皇朝,他会比皇上做的更好吗?

    在陆庭舟幼年的记忆之中,皇兄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性格,那时候他就象所有继承了皇位的人一般,想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想要改变这个皇朝,想要将人民带到富饶美好的生活当中。

    可如今呢,他沉迷在永和宫的美色之中,沉迷在无尽的仙丹灵药之中,不可自拔。

    陆庭舟从不知道权势可以将一个变得这么面目全非,那么他呢?

    “六弟,在想什么?”皇帝难得这般正式地称呼他。

    陆庭舟轻笑一声,只道:“臣弟只是在自责,这样重要的线索居然一直没发现,险些误了大事。”

    “你年轻又是头一回办这样的案子,难免有些疏漏,也不碍事,”皇帝倒是十分大方疏朗地宽慰了他两句。

    没过一会,他便起身告退。

    如今身边没有汤圆在,就只有齐心一个人跟在他身后,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突然顿了一下,齐心站在身后刚想问怎么了,就听他说:“去寿康宫吧。”

    太后正在礼佛,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妃子都爱这么做,不知是年轻的时候手上杀孽太多,还只是闲来无事找个寄托。陆庭舟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太后,此时寿康宫的大宫女给他端了茶水,还偷偷地瞧了一眼。

    等太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一身亲王装束地坐在椅子上,自是一股巍然不动的风范。

    太后扶着宫人的手缓缓地过来,待走到跟前的时候,陆庭舟才站了起来,他过去扶着太后,将她搀扶坐在榻上,这才又回了自个的位置去坐。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让人去叫我,”太后有些嗔怪地说道。

    陆庭舟轻声一笑,低头道:“不过是等了片刻罢了,倒是忘了母后这会要礼佛,所以才过来向母后讨杯茶喝。”

    太后知道他心里头存着事情,也不多问,只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自从陆庭舟从庄子上回来之后,除了头一天给她过来请安之外,就再没来过。太后知道他是接了差事,只是这差事却是办的不好。

    太后看了他一眼,脸色还算好,并没有特别的差。她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口中却问道:“清溪这几日怎么不进宫的?”

    陆庭舟抬头看太后,没说话,脸上却扬起一层笑意,太后见他笑了,还以为阎良打听出来的消息不属实呢,谁知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说:“最近事多,我让她回娘家住两天。”

    “胡闹,”太后轻斥了一句,不过却还是顿住了。

    好在没多久,她又缓缓说道:“你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再不能象从前那样了,好生过日子,早日有了子嗣这才是紧要的。”

    陆庭舟突然说:“如今母后都是曾祖母了,有这样多的孙儿,何必再逼儿臣呢。”

    太后一听便十分地不高兴,立即便道:“这能一样吗?那是你皇兄的儿子、孙子,母后如今就盼着你的孩子。”

    “那母后也着急了些,我如今大婚不过才两月而已,”陆庭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口吻。

    太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同你不紧不慢地的说话,可真要论起来,却是谁的话都不听,他自个该如何还是如何的样子。

    太后实在是有点拿不住他,这会只得走苦情路线,她说:“母后如今都七十多岁了,七十古来稀,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不多。你皇兄儿子十几个,日后这些皇子们再成亲了,子子孙孙就更加繁茂了。可你呢,如今都二十六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母后都不知能不能看见你的孩子。”

    陆庭舟突然低头,半晌才说:“母后要好生保重自己,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要不然日后儿臣不能在身边伺候,只怕心里头都难安。”

    太后没注意他说的话,还念念叨叨说着孩子的事情。

    陆庭舟上了马车的时候,便开始闭目养神。等到了家里头,齐心扶着他下车,他也没多想,抬腿就往王府后院里头走。谢清溪虽然不在,不过他依旧还住在正院里面。

    他一到了正院,正在院子里头给睡莲换水的朱砂立即给他请安,这株睡莲是谢清溪养的,平日里换水都是朱砂或者月白亲自弄得。

    朱砂?

    陆庭舟看了朱砂一眼,她不是回谢家伺候清溪去了吗?

    陆庭舟快步往屋里头,穿过正堂掀开通往东捎间的珠帘,就看见住在榻上的人,只见她怀里抱着汤圆,似乎在跟它说话。

    谢清溪看陆庭舟还维持着掀起帘子的东西,便抿嘴轻笑一声,她问:“干嘛不进来?”

    此时盘坐在她腿上的汤圆,也抬头冲着他看,张嘴就是露出尖锐的牙齿,显然是高兴极了。

    陆庭舟想问她怎么回来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没问出口。还是谢清溪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边的榻,说道:“过来坐,傻站着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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