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也就一二十分钟。”晴岚笑道:“少爷忘记了?昨天山主还说了, 今天要考教少爷的。”
    南时想起了这件事就更加不想回去了,考试可怕, 见到池幽那更可怕了。
    倾影上前来接过南时手里的活计,也轻笑了两声:“要是少爷不回去,山主怕是会亲自来抓人……少爷若是觉得累,奴婢回去便知会周管家, 寻两个伶牙俐齿的来守店,少爷也就不那么累了。”
    “……不用了, 也就是忙这几天。”南时撘拢着眉眼,还是乖巧地回家了。
    三人顺着步行街慢慢地走着,今日南时关门的时间还算是正常时间,路上还遇到了不少街坊邻居,大家脸上都是疲惫又满意的,想来今天收入都不错。
    很快停车场就到了,晴岚负责开车,倾影负责引路,一盏幽幽的暗蓝阴火便在前方亮了起来。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明月高悬,将一条青石板路映得透亮,到处都是澄澈清淡的月光,两侧的粉墙黛瓦,探出墙头的青树花枝在地面上投下了优雅的倩影,每当风过,便如同美人聚首,婆娑低语,美不胜收。
    车辆行驶在阴影下,压得地上的残枝枯叶发出了清脆而细密的轻响,车辆的阴影逐渐与两侧的阴影融为了一体,四周风景变幻,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殆尽,霎时间就成了黑夜白灯,一条狭窄而笔直的鬼道入了几人的眼帘。
    南时看着这一连串的白灯笼就忍不住抖了抖,干脆闭上眼睛不看——看多少次,还是觉得慎得慌。
    倾影与南时都坐在后排,她见南时闭上了眼睛,还以为南时累极了,便自一旁取了一件外衫披在了南时身上。
    进了鬼道,这速度那就是飞一样的感觉——没限速,当然也不会撞死人。
    前方不少幽影见南时这一行人来,都急急得避到了路边,免得叫大佬撞死了。晴岚正开着,倏地发现前方的鬼道突然开始变宽,她心知应是遇上了什么大能出行,不过这等情况双方擦肩而过就是了,却听南时低声道:“开慢些。”
    “是。”
    南时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是冲着他来的,他将车窗降了下来,心想今天屁事怎么这么多。
    不多时,便迎面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华美精致,前后仪仗簇拥,一看便知道来人身居高位,果然,前方仪仗与南时一行错开后,马车便停在了南时车旁,晴岚也适时停下了车。
    竹帘掀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来:“南先生,我正要去寻你。”
    来人正是元松泉。
    南时打量着元松泉,笑道:“我还在想今日喜鹊登门,还想着事儿应在哪里……原来是元先生当面。”
    元松泉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看不出什么花纹,南时也无法判断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只能从仪仗看出来不简单。
    元松泉轻笑了两声,意态舒淡,口中却说:“我以为……你我之间,客套话还是少说吧。南先生累了,那我明日再登门拜访,与您叙旧。”
    南时耸了耸肩,神态也轻松了些:“一口一个‘先生’的可不是我……元松泉,你的钱我收到了,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元松泉的车架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侍从,闻言眉目一动,却又不敢说话。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元松泉笑道:“不过是贺一贺南先生罢了……南先生还记得我,就已经是元某的福气了。”
    南时:“今天我是真的累得狠了,不跟你打机锋了,要是真有事你明天来找我就行了,我店你也知道的在哪……回头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言下之意,要是没事就不用来了。
    元松泉自然听得明白,他却也不恼,反而含笑点了点头:“那回见,南时。”
    南时应了一声,将车窗升了上去,吩咐道:“开车。”
    元松泉看着那辆汽车的踪影如飞一般的逝去,口中反复品味着那两个字:“……南时。”
    等到他再也看不见什么,这才吩咐道:“走吧。”
    “是。”左右应喏,他们却没有再往前去,反而另辟了一条鬼道,径自向下而去。
    元松泉今日本来就是冲着南时来的,既然见过了,就没有必要再停留在人间了。
    ***
    “师兄,我回来了。”南时觉得有些冷,便披着那件外衫一路到了池幽的院子,池幽照例还未用膳,等着南时回来一道再用。
    “嗯,用饭吧。”池幽叫了起,领着南时去了厅堂用饭,南时吃了两口,便装作一如既往的模样看向了池幽,笑盈盈的点了点面前的菜肴:“今天厨房长进了,这道三鲜丁好吃,师兄你尝尝?”
    不等池幽有什么反应,南时便接过了一旁晴岚递来的小碗,盛了一勺三鲜丁放在了池幽的面前。
    池幽从容的取了一筷子尝了,颔首道:“是不错。”
    “是吧!”南时侧脸与一旁的清河道:“听见了么?我师兄说好,清河你还不快快去赏?”
    清河笑盈盈的应了一声,屈膝道:“是,奴婢这就去。”
    南时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汤,一口气灌了半碗,这才跟池幽讨饶:“师兄,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明天师兄再考我功课好不好?”
    池幽眉目微微一动:“今天生意不错?”
    “可不是?”南时困得打了个呵欠,身子半趴了下去,眼睛发直,视线就恰好落在了池幽那只如竹如玉的手上:“可能是注定了我今年要发财,今天生意多得我都没空坐下……”
    池幽心下一顿,面上却不显:“既然如此,就回去歇着……放你一回。”
    南时听了当即眉开眼笑,屈指叩在了桌面上,做了个‘跪谢’的手势:“多谢师兄。”
    南时陪着池幽吃完了这一顿饭,便告辞回了房间,他叫人不用守夜,洗了个战斗澡,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池幽的那双手,明明困得半死,却左右睡不着,胡思乱想了半宿才睡了过去。
    ***
    翌日里,南时果然睡过了头,等到接近下午才爬了起来,胡乱吃了点就去店铺里开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开市有活动所以人流才那么多,今日就明显恢复了正常工作日的人流量,步行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两三只。
    南时想了想,让晴岚守在一楼做生意,自己则是上了二楼,就着阳光往躺椅上一靠,摸了两本今晚要考的书背了起来。
    背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跑到杂物间里头翻了半天拎了个破煤炉出来,拖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花了老半天功夫这才点燃了,这东西虽然麻烦,但是点燃了却是极其好用的,烧水炖汤煮茶,只要控制好煤球的温度,就都能成行。
    南时丝毫没有任何风雅之情的煮了一壶奶茶,奶粉和茶包还是问对门奶茶铺子买的,对门人也挺闲,见没有什么生意就跟着南时过了来,指点南时应该什么时候加奶、加多少糖浆才好喝。
    南时眯着眼睛坐在门口晒太阳,手持着一把大蒲扇,又是用来点煤炉的又是拿来给眼睛遮太阳的。等到面前铜壶咕咚咕咚作响,轻烟直冒,这才笑眯眯的将奶粉加了进去,顿时茶香带着奶香就从铜壶里飘了出来,他满意的深吸了口气,将对门给的黑糖珍珠又加了进去,打算再炖一会儿。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只要不读书,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咕噜。”突然有一声轻微的响声在南时耳边响起,他扭头一看,就见有一个小孩蹲在他旁边,眼巴巴的盯着奶茶——这小屁孩啥时候来的他都没注意到。
    “想喝吗?”南时笑眯眯的问道。
    小屁孩点了点头:“想。”
    “还得等一会儿才好喝。”南时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杯子是之前放在客厅里的功夫茶杯,特别浅,奶茶下去便是一股子乳白的水蒸气飘了起来,连带着奶香茶香也越发浓郁了起来。
    南时吹了吹,品了一口,眯着眼睛说:“嗯……好喝。”
    小屁孩:“……”
    南时一口饮尽,又给自己来了一杯:“嗯……有点淡,再加点糖。”
    “嗯……珍珠不够多,再加一点?”
    小屁孩眼睁睁的看着南时连喝三杯,眼睛都红了,感觉下一秒都能哭出声:“哥哥你别喝了,再喝就没了!”
    南时笑出了声,看着小孩泫然欲泣的表情,感觉自己是真的狗,刚冒出一点愧疚之心想给小孩倒一杯,却突然听见有人也噗嗤一声笑了:“你别理他!他今天喝过一杯了!不能再给他喝了!”
    一个时尚靓丽的女人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孩将他提了起来,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你是不是想急死你老娘?乱跑什么?!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
    小屁孩怯怯地支吾着:“奶茶……”
    女人抱着小孩给南时道歉:“抱歉,没看好小孩,打扰你了。”
    南时摆了摆手:“没事儿,反正我也闲着没事——来都来了,坐,我没加多少糖,喝一点?”
    众所周知,‘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孩子还小’这三句话并列于国人心中最容易让人产生动摇的话第一。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女人也没有太多犹豫就应了下来。
    南时从一旁拿了个小板凳让给她们坐,抬手给他们两各自倒了一杯,女人尝了一口,非常有诚意的感叹了一声:“是好喝!你都可以去开奶茶店了!”
    南时努了努嘴唇,示意她看斜对门:“他们家小哥教我弄的。”
    女人顺势望了过去,就看见斜对门就是前阵子火了一阵的奶茶店,顿时喷笑出声。她打量着南时的穿着打扮,往人家店门口一座还没让人赶的一般要么是老板,一般是老板的儿子:“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嗯,卖首饰古玩的,有兴趣可以逛一圈。”南时有些饿了,刚想叫倾影拿点东西出来吃,刚扭头就看见倾影拿着两碟点心出来了,倾影微笑着将点心放在了小桌上,没说什么又进去了。
    南时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解解腻。”
    女人给她儿子弄了一块,自己也捡了一块吃,这点心本来就是南时自己买来吃的,一口下去微苦却又十分清新,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奶茶的滋味儿,她感叹道:“这是新型的揽客方式吗……这蹭吃蹭喝的我都不好意思不进去看看了。”
    南时吃好了也不想再在门外做了,当即表示:“这都让你看破了……那我只好给你打个八折了。”
    女人起身和南时一道进门,笑了笑就自己去逛了。
    南时本来就是随意搭个讪,指着有人吹个逼而已,并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意思,见状也没跟上,直接让晴岚和倾影去招呼去了。
    或许是有缘,那小屁孩却没有跟着他妈一道,拽着南时的手指死活不撒手,南时无法,就领着他到厅堂坐下了,给他塞了一颗巧克力,小屁孩吃着吃着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哎呀,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
    南时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腮帮子:“……嗯?你夸我我虽然挺高兴的,但是占着人家的身体可不太好。”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南时就察觉到了什么。
    小孩眼睛黑白分明,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瞳仁很大,看久了就有那么几分妖异。只听他笑嘻嘻的说:“进门是客,你要客气一点,不然可没办法做生意……”
    小孩看向了在一旁柜台拿着手串试戴的女人:“那也是我妈,我弟乐意让出来说句话,你不要多管闲事……嗯,不对,就是要你多管闲事,你能不能帮我妈躲过一劫?”
    南时看向了女人,他一向看人先看面相,虽然没有八字在手,但是通过面相他也能看个七七八八。这女人面相挺好的,天庭饱满,鼻梁高悬,双眼清亮有神:“恕我才疏学浅。”
    言下之意,没看出来有什么劫难,还挺一帆风顺。
    小孩轻声说:“还没到呢……哎我不能多说什么,说了我就不能借我弟弟的身子了,时间快到了……你帮我一次,我欠你一回。”
    小孩说完,眼珠子微微一动,又恢复了一派稚气:“哥哥!我能再吃一颗巧克力吗?”
    南时摸了摸他的头:“你去问问你妈妈,你妈妈要是同意,哥哥就再给你一颗。”
    小屁孩闻言就立刻跳下了椅子,哒哒哒的去找他妈了。
    南时是真的没从面相看出来女人有什么劫难,这就说明了这个劫难还很远,没有反馈到面相上。
    面相只是辅助,具体还是要看八字的。
    南时思索了一下,感觉今天能搭上话也算是有缘,结账的时候顺手加了个微信,暂且搁置下去。
    待到黄昏时分,元松泉应约到访。
    “无事不登门,今日登门,我是有事相求。”元松泉直白的道。
    南时抬眼看他,昨日在鬼道上看得不太真切,今天看真切了:“你这地位,有事自己办了,要我干嘛?”
    元松泉与昔年面相有了微微的改变,这会儿就是正儿八经的帝王之相,且如日中天,实在不必南时帮忙做什么。
    “人间的事情,我不大方便。”元松泉意味深长的道,他接过身边侍从手上的平板,递到了南时面前,南时顺手接了,这才发现平板上是一个人的履历,不同于普通履历,这个人从生卒年来说甚至还没出生,但是下方却简单清晰的写了他的一生。
    包括何时出生、父母是谁、娶妻如何、生子如何,具体到姓名,乃至某某日遭遇什么,导致了什么,又死因为何。
    寥寥几笔,却是写尽了一世。
    “这是什么?”南时费解的问——这种连出生都没出生的,他也能算,但是算不到这个地步……连父母妻儿叫什么名字都能显示出来,这是人干的活吗?就是拿洛书秘图出来算,也断然没有清晰到这个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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