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三日,已经能下地走动,由着如意搀扶着行走在园子中,满目的兰花赏心悦目,秦艾词却并无欣赏之意。

    “杜将军三日不曾回府,公主病着,将军却不闻不问,府里一个主子都没瞧见,竟是些丫头婆子,唯一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薛管家,还不是奴才么!要让陛下知道将军府如此轻待公主,岂会坐视不理。”坐在凉亭里,如意不断抱怨着。

    夏日早晨带了丝丝凉风,比闷在屋里舒服许多,当然,如果抱怨再少一些,就更舒心。

    如意的抱怨显然惹来秋蝉姑姑的不快,斥责着:“你这丫头,愈来愈碎嘴了,尽给公主添烦堵心。”

    如意不敢顶嘴,只低下来头,一旁的青和递了茶水上前,平日最聒噪的她,如今却尤为安静,夹在姑姑与如意姐之间,她只能是为难。

    轻咳了一声,用茶水润喉,还是她喜欢的洞庭碧螺春,而后才道:“我既已经出嫁,府里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不许人想法子传入宫里,一旦让我发现,便也留不得在身边伺候了。”

    长公主说得如此明白,如意老实点了头:“如意只是替公主心急,说话失了分寸。”

    如意一点就明,秦艾词也不多说,转而看向秋蝉姑姑,问着:“姑姑身子可好些了,别硬撑着陪我。”

    “老奴身子骨硬朗着,只要公主没事,老奴就没事,老奴还指着伺候公主一辈子。”姑姑红着眼眶说着。

    “好。”秦艾词轻轻应了一句。

    还没坐久,便有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冒冒失失跑来,她是薛管家安排来的,名唤红线,因为嘴甜,被秦艾词留在了身旁伺候,卧病在床时,就指着这丫头逗她乐呵了。

    “夫人,外头有位何大人求见。”

    成婚三日,没想到第一个过府拜访她的,却是何意,遂笑了笑,道:“你把人领进园子里来吧。”

    “是领一个人,还是所有人都领进来?”红线侧着脑袋问道。

    秦艾词也是一愣,“还有许多人不成?”

    何意性格迂腐,在朝中并未知己好友,素来独来独往,今儿怎么就成群结队过府来了?

    红线做着夸张的手势,说道:“可多人了。”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蛋一红:“也可漂亮哩。”

    笑着小女孩花痴的神态,秦艾词摇了摇头,道:“行了行了,既然是何大人带来的,一并叫进来吧。”

    还真如红线所言,何意身后跟着一长串白衣少年,让秦艾词都是愣住,仔细瞧着,稍长一点的,年龄可能有二十,而最小的,怕是不过十五。

    带着疑惑,秦艾词看着何意,“你,这是做什么?”

    何意却抿着唇不说话,他脸皮儿薄,此时脸颊跟充了血似的通红,秦艾词等着他的回话之际,端起茶盏喝茶,却听见何意极为轻浅的声音传来:“都是特地寻来送给公主的...欢乐的......”

    “咳咳,咳咳!”一口茶水呛在喉管,秦艾词涨红着脸咳嗽,一旁如意赶紧上前替公主顺着气,眼睛忍不住往那几位少年身上瞟去,这些少年眉眼有些神似何意。

    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听着一旁青和与红线忍不住笑出声,更是尴尬,瞪着何意,斥责道:“胡闹!枉你自幼读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何意抿着唇,道:“听说杜将军……”

    “姑姑,把人都带去偏厅喝茶。”何意还没说完,便被秦艾词打断。

    秋蝉是宫中老人,即便先帝后宫没有那些后妃争宠,她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遂招呼了亭中另外的丫头一并跟着她去偏厅,亭子里只留着如意在身边伺候。

    “你以为这还是天宝宫?想在将军府里说杜将军坏话?你有几颗脑袋!”秦艾词淡淡瞥了眼何意,说着。

    “能娶到公主,本该是三生之幸,杜将军不知惜福,连着三日不曾回府,如此冷落公主,岂不可恶。”何意愤愤然说着。

    “唔。”秦艾词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可恶,然后,你就给我找来这么写白面郎君?”

    何意挠了挠头,“那天在家中听见二弟说起面首,觉着,觉着……能给公主解解闷儿。”

    想起何意那个混账弟弟,倒像是会说这般话的人。公主圈养面首,在大梁早有先例,建国之初,有位嘉和公主,府中圈养了百名面首,夜夜笙歌,甚至一夜数男相伴,风流至极,连驸马爷一年都见不着公主几回,之后公主大多效仿,圈养面首在大梁逐渐成了稀疏平常的事情,只是到了先帝这一辈,姐妹中惠安大长公主嫁得良人,夫妻恩爱,心爱公主虽然二嫁,如今也家庭和睦,自然没有圈养面首的习惯,这些事情便渐渐被人淡忘。

    “你少和你那弟弟混在一起,他是个下流胚子,你可别学。”说完,又是纳闷,他们兄弟一处长大少说也十来年,要影响早该影响了。

    “我也知道二弟混账,否则不会刚进京不久,在外头惹事,还被人打断了一只手,哎!”

    何意说完,秦艾词却是吃惊,之前见这位何家二少时,他可是嚣张得很,两只手都好好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惹出事情了?想想何卓的性子,便也觉得不奇怪。

    “这是得罪了谁?下手倒是挺狠的。”

    何意摇摇头:“不知道,爷爷也不让追究,只得作罢。”

    说起何老爷子,秦艾词一愣,想起何卓那日的话语,何老爷子进京了,那和杜朝阳情投意合娇滴滴的何家三小姐,应该也已经进京了吧?

    “听闻何家有位小姐才情不凡……”

    秦艾词还没说完,何意已经接话:“公主说的是我家三妹,我何家虽都是些混账男儿,却难得有这般玲珑剔透水一般的女儿!不过这三日她不在府上,独自去城郊法华寺礼佛了,待她回来,要微臣带过来给公主瞧瞧么?”

    三日?这么巧?秦艾词抿着唇,摇了摇头:“只是问问,并不想见。”

    “那,刚才这些…郎君呢?”何意局促地问着。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才道:“留着吧,看着挺舒服的,你眼光不错。”

    秦艾词只是随口一说,她刚刚哪里有正要瞧过那些郎君,倒是何意听着公主说完,神色暗了暗,低着头呐呐道:“据说,都是按着世子的模样挑的。”

    啪嗒,茶盏落地,声音清脆,掩过了何意的声音,秦艾词扭头看着如意,她素来做事小心,今儿先是失言,如今又这么粗心打翻茶盏!或是有些心事?

    “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如意赶紧跪在地上,收拾着碎片,秦艾词也没有责怪,转而问着何意:“你刚才说什么?”

    何意摇了摇头,只道:“公主喜欢就好。”

    “我大病初愈,若没有要紧事情,就不久留你了。”

    吩咐了如意去送何意,秦艾词则一个人走向偏殿,里头一共坐着九位白面郎君,斯斯文文,很是秀气。看见秦艾词走来,都赶紧起身行礼,怯弱地低着头。

    “抬起头来。”秦艾词吩咐完,开始从第一个人处往后走着,一步一步,缓缓走过他们面前,一一扫了眼,走到最后,已经吓得末尾的少年瑟瑟发抖,差些站立不住。

    “多大了?”秦艾词出声询问着最小的郎君。

    “十…十…四……”那人颤颤回着。

    竟比秦艾词以为的还要小上一岁,心中忍不住自嘲笑了笑,怕是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会吃人的巫婆吧。这些儿郎手脚健全,到底为何肯做这些事情?

    “叫什么名字?”

    “阿,阿狗。”人虽还没张开,眉眼却自有一股媚态,放在楚馆里,定是个尤物,配上这个名字,却格格不入。

    “我记性不好,一时间也记不住你们的名字,索性就统一改了,按年龄大小用数字排列,你既然最小,就叫阿九。”

    阿九听罢,乖巧地点了头。

    “你们以后都跟着这位秋婵姑姑,又不懂得规矩,都跟着姑姑学习。”说完,秦艾词转身看着秋蝉,道:“姑姑安排他们去后头厢房先住下。”

    秋蝉愣了愣,不确定询问着:“留下?”

    秦艾词点点头:“留下。”

    “可……”秋蝉还想说话,秦艾词却道:“不过养几个面首,有何不可!”

    待秋蝉领着几位郎君去安置,秦艾词才走到桌案边,自己研了墨,而后提笔,在纸张上写下法华寺三个字,等如意进来时,墨迹微干,她折起纸张递给如意,吩咐着:“小心办事,别让人跟着了。”

    如意点了点头,才是又出去了。

    -

    将军府突然来了这么一群白面郎君,总是纸包不住火,不过一个时辰,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府邸,下人们只是议论纷纷,却把后院里的老夫人气得不行!

    “咱们这位夫人可是本事,一入府,先是填平了老夫人最喜欢的荷花池,如今更好了,堂而皇之在府里养起了面首,这要咱将军的颜面往哪里放。”婉言在一旁嬉笑说着,她早已没了嫁杜朝阳的心思,可这些年的心思白白错付,却是让原本温婉的可人儿,也不由得刻薄起来。

    “兴许不是咱们想的这样,公主身份尊贵,教养极好,应该不会做此等事情。”看老夫人怒不可止,蓉烟替老夫人顺着气,安抚着。

    “教养?咱大梁朝哪位公主少了教养?圈起面首来,那些教养却都不见了!不过咱们府里这位更是厉害,成婚不过三日,啧啧啧,也太快了点。”

    老夫人这一生最看重就是这个儿子,如何忍得住,冲动之下,站起身说道:“去兰苑。”

    “一切还是等将军回来在定夺吧,将军嘱咐了,夫人正在养病,老夫人体弱,过去怕染了病,这些时日还是别去兰苑。”

    蓉烟极力劝阻着,婉言想了想,才是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同劝阻着,“夫人如今身体不济,想来也出不了乱子,咱们姑且等两日,将军或许就回来了。我也想知道,将军回来会怎么做。”

    老夫人终是被劝阻了,仍旧心气难平,好在并没有等上两日,今儿夜间,杜朝阳终是回府。

    ☆、第39章 秋千

    夜里风大,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原本已经躺下的秦艾词,被窗外呼呼的风声与窗户开合的吱呀声吵得睡不着。

    身子还有些乏力,却不想再折腾丫头们进来,秦艾词勉力撑着坐起身,慢慢下床,走近窗边准备扣起窗户。

    搭着窗檐,正要合窗时,却意外瞥见外头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穿过花丛。月色正浓,只靠着那一弯新月的光亮,并不能瞧得清楚,但这个时辰还敢在兰苑穿梭的,定然不是一般小厮。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艾词只得合窗,再次回到床榻上,心里却起了波澜,那身影矫健,一看便是有些功夫的练家子,是杜朝阳身边的人?看他消失的方向,应该是去了她隔壁的房间,她记得,隔壁是一件空置的书房……

    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自今日送出了纸条后,她便有些心绪不宁,如今更是睡不着,脑子越来越沉,开始晕得难受,撑了许久,才是入梦。

    而她寝室隔壁的书房内,杜朝阳光裸着上身,身后的影卫正替他背上的刀伤敷药。

    薛管家静静站立在一旁,他跟着杜将军出生入死多年,战场上,再入骨的刀伤他也见过,如今只是伤及皮肉,所以并不很是担心,反倒是将军深陷的双眼让他忧虑,将军这个样子,应是连着几夜没有阖眼了吧!

    “派人去查下,今日突袭法华寺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系好绷带,杜朝阳穿起上衣,淡淡说着。

    若不是杜将军自己开口,就是连薛管家也不知道这三日不见,将军是去了法华寺,将军独自行动,竟有黑衣人洞悉?

    “这些人的功夫一般,应该不是冲着我去的。“说完,突然皱起了眉头,继续道:“你去打听打听,何老此次进京,可有得罪了什么人?”

    功夫一般?以将军的本事,一般功夫的黑衣人也能伤得了将军?心中虽有疑虑,薛管家却没有问出口,只点头应下。

    杜朝阳转头,正好看见书桌上的鹦鹉笼子,许是感应到杜朝阳的视线,阿朝扑腾了翅膀,喊着:“公主,公主。”

    哪还有公主,把你送回来,便是要彻底断了牵扯,杜朝阳抿着唇,许久,才是问出口:“府里这几日可有事情?”

    杜将军何时这般犹豫说话过,薛管家很快明了将军是想问夫人的情况,遂老实回着:“府里一切安好,夫人的病情好了许多,今儿刚能下地走动了。”

    说完,见杜将军舒展了眉头,薛管家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着:“不过,今日何意大人过府里来见了夫人。”

    何意算得上是长乐身边忠心之人,来将军府拜见长乐,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本没有在意,可薛管家接下来的话语,却是让他怒不可止。

    “何大人带来了九位白面郎君送给夫人,夫人…收下了。”

    砰!一旁的案几应声而裂,让薛管家措手不及,虽猜到将军会气愤,可这一拳也着实吓人。才给将军后背上了药,如今可好,右手又是渗血,薛管家只觉额头冷汗不断冒出,呐呐道:“夫人把几位郎君安置在偏殿,便没有再过问。”

    “还想有过问的一天?!”杜朝阳咬着牙,冷冷说着:“明日,我不要看见这九个人!”

    杜朝阳的吩咐,薛管家从不敢违背,然而这一回,薛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出:“将军若不想与夫人新婚便貌合神离,最好,还是将几位郎君留下。”

    杜朝阳眯着眼,抬头看向薛管家,依他的脾性,要他留下这九个白面郎君是断不可能的,然而薛管家的前一句话,却是让他忍住了暴怒,静静听着下文。

    薛管家见将军胸口起伏,却没有斥责他,才抹了额头的冷汗,继续道:“既然是夫人要留下的人,将军直接赶出去,便是当着全府上下驳了夫人的颜面,岂不让夫人难堪,心中怎不会记恨将军呢?”

    薛管家说得在理,杜朝阳却是冷着声音道:“可也不能留着那些混账东西!”

    薛管家赶紧点头:“自然,不过,不能是将军赶,得让夫人自己打发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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