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将几个人逐一看过去,眼神有点儿冷,“你们好生思量,继续等着。”之后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出门,得知婆婆还在西府,便回了清风阁。照常用过午膳,躺在床上小憩。

    **

    原来的袭府二夫人,眼下成了二房的老夫人,外人提起她,则是蒋老夫人。虽然夫君前几年就把官职弄丢了,但她出自高门,头上又有个县主的头衔,这样的人,身份便能冠以自己的姓氏。

    二老夫人这几日病了。

    从去年开始,就没过几天顺心的日子,眼下心绪转好,身子骨却开始找补前一段积攒下的心火、肝火了。分家各过之后,西府的人有个什么不舒坦,是不会也请不动太医的,从来是请大夫上门诊治。

    大夫来过一次,二老夫人照方子吃了几天的药,病却不见好。下人看着心急,便去了东府,找宁氏禀明此事。

    宁氏再怎样厌烦这个弟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闻讯先命人去请太医,又到西府探望。

    妯娌二人相对,二老夫人见宁氏是诚心诚意来看望的,也就没摆脸色,心平气和地询问袭朗近日情形。

    宁氏笑道:“当官还不就是那个样子么?天没亮就要起身去上大早朝,回来后还要忙到三更半夜,很是辛苦。外人有多艳羡,他就要付诸多少辛苦。”

    “这是实在话。”二老夫人笑了笑,“老四那个人,我说不了他几句好话,但他有勇有谋,这一点我是怎样也不能否认,他前程锦绣已是定势。”又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宁氏,“你们家老太爷,这阵子不好过吧?”

    宁氏就笑,“自然。”不睦多年的人,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没必要说虚话。

    “也没少听说他左一出右一出的闹腾,就是心火病痛催的。”二老夫人道,“我是先心浮气躁才病倒,你们老太爷则是一面生病一面心浮气躁。等过了这一段,他兴许就看开了想通了。”

    “但愿如此,借你吉言吧。”宁氏倒是不敢指望那个人能大彻大悟。

    “那人也是奇了。”二老夫人细想想,有点儿好笑,“他膝下只有老四一个嫡子,不跟老四一条心,跟谁一条心?还不如你这做继母的看的明白。”

    宁氏笑了笑。说心里话,她是旁观者清而已,因为这些年来,没有哪个人一直跟她站在一处。反倒有好处,这使得她能分辨清楚每一个人的性情,大抵猜得到每一个人的前景。

    “唉——袭阁老、卫国公、第一重臣,都成了昨日黄花。”二老夫人有些怅惘,“而再过一些年,连个闲人都做不了。都一样,最终的容身之处,不过是三尺黄土。”

    “瞧瞧你,怎么忽然说起这般伤情的话?”宁氏宽慰道,“凡事看开些,人们要是都整日里想这些,怕是一个个都要出家遁入空门了。”

    “我是看开了,可我看开有什么用?”二老夫人苦笑,“娘家还要跟老四继续斗,儿子还要继续记恨老四,等那个守孝的窝囊废回来,还是要上蹿下跳的给老四添堵——能落个两败俱伤也算是他们长进了,我只担心,动不了老四分毫,只落得个凄惨下场。”她眼角闪现一点点水光,“我能指望的,也只有肜哥儿了。这一病,整日里都在想念那个孩子。”

    宁氏也是为人|母的人,听了这话有点儿心酸,“那就把他叫回来,你病着,都没个人侍疾可不成。”

    “学业要紧,他上进,我怎能耽搁他。”

    “那就把那位名儒请到京城来啊。”宁氏建议道,“你总这样下去可不成,听我的吧?”有个人在西府照应着,东府的人也能轻松些。万一这边出了什么事,东府不就要落个薄情寡义见死不救的名声了么?最要紧的是,蒋家不小题大做才怪。

    “别让他折腾了。”二老夫人摆一摆手,“过段日子我大抵就好了。”

    宁氏摇了摇头,“行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做主了,晚间跟老四说说,让他派人去镇定接肜哥儿和那位名儒回来,一应花销由东府出。你什么都别管,安心养病才是。”

    二老夫人看住宁氏,半晌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再开口,语声有点儿哽咽:“这日子,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窝囊废的夫君、一根筋的长子,想想心里就堵得慌。

    “唉,你要是换了我,岂不早就愁死了。”宁氏半是玩笑半是宽慰,“我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你最清楚。你又给了我多少气受,就不用我一桩桩说了吧?你又不是全无盼头,可不准总说这些丧气话。”

    二老夫人听了,也不由笑起来。这倒是实话,真换了她是宁氏,怕是一年都过不了。

    也是因此,多年不合的两个人,竟说了大半晌的话。

    太医过来诊脉,开了方子。宁氏亲自指点着丫鬟煎熬,又在这边用过午膳才回了东府。

    回到房里,碧玉就笑道:“有几个管事妈妈回事之后,没有当即照四夫人的吩咐行事,眼下可好了,还在花厅里站着呢,饭都没得吃。”

    “哦?”宁氏失笑,“怎么回事?与我细说说。”

    碧玉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宁氏笑意更浓,“那些人就是那个样子,跟我有时候不也是争论不休么?哪一次我都恨不得给她们一同板子。现在又为难到老四媳妇头上了,也没事,咱们只当不知道。”

    碧玉笑着点头。

    **

    香芷旋睡了个午觉,起来洗漱,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去了花厅,继续晾着那几个人,让别人回事。

    厨房的谢妈妈是头一个上前回事的,把上个月厨房里的开销报给香芷旋听。

    开销有几处对不上,很明显是厨房的买办贪了点儿银子,还没把账做平。

    买办是谢妈妈的亲戚,这一点,香芷旋早就知道,想着以前婆婆的处理方法,便婉言道:“账有差错,你拿回去细看看,是哪个人出了差错,你就让哪一个把亏欠的银子补上。”

    岂料,谢妈妈却道:“不会啊,上一笔账,厨房里给公中多出了几两银子,这笔账是把那几两银子也算进去了,夫人您听我给你算算……”把去年腊月的事情拿出来长篇大乱地说。

    香芷旋微微抿了唇,静静地看住谢妈妈。清澈明亮宛如秋水的目光,逐渐冷得如霜雪一般。

    谢妈妈并不是迟钝之人,莫名觉着脊背嗖嗖冒凉风,便飞快地瞟了香芷旋一眼,一见眼前人那眼神儿,说话都不利索了,随即就噤声了。

    香芷旋却道:“继续说啊。”

    谢妈妈忙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回去……”

    “不必了。”香芷旋合上账本,语声沉凝,“把厨房那个贪便宜的买办换了,你要是仍有异议,意图包庇——”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谢妈妈曲膝行礼,“奴婢这就回去。”

    “嗯。”香芷旋看着谢妈妈蹑手蹑脚地退出,轻轻吁出一口气。不想玩儿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一套,这些人却逼着她如此。

    这就如杀鸡给猴看,跳出来的吃了瘪,别人也就老实了。

    之后就顺风顺水的了。

    手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厅里又只剩了那几个人。

    香芷旋像是完全忘记了她们,起身就走。

    那几个人实在是撑不住了,慌忙上前行礼认错。

    香芷旋见好就收,摆手让她们下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心里却觉得很无趣:怎么非要她甩脸色给人看呢?就那么有意思?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回往清风阁的时候,有一名小厮跑过来禀道:“四夫人,老太爷请您去书房院一趟。”

    香芷旋嘴角一抽。说起来,她还没正经的跟那个公公打过交道,话都没说过几句。命人唤她过去,但愿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她点头应下,吩咐蔷薇:“你去前院唤赵贺过来。”万一遇到突发的情况,他就能代替袭朗,及时帮自己拿个主意。这也是袭朗早就跟她说过的。

    ☆、69|第69章

    香芷旋进到书房院的时候,恰逢袭脩出门来。这人近来每日都来这儿侍疾。

    她敛衽行礼,没说话。

    袭脩笑着还礼,随后离去。

    香芷旋带着铃兰进到书房厅堂。

    老太爷坐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精神不错,病情已见大好,却是面色沉冷。

    香芷旋行礼之后,还是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

    老太爷沉声问道:“老四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香芷旋不慌不忙地反问:“您指什么?”

    “我命人唤他过来说话,他却一再推脱。就忙成了那个样子?!”

    香芷旋不由想到了下人们传的闲话。是这位老太爷说的,让袭朗少在他跟前儿晃。袭朗没空搭理他了,他又不高兴……她心里发笑,口里则道:“是。”

    倒让老太爷一哽,是实在的性情还是故意气他呢?他瞪着香芷旋。

    香芷旋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

    “今日你见着他,跟他说我要见他,请他得空过来说说话。”

    “是。”

    老太爷数了数,这人从进门之后,说了六个字,却已是三句话。这吝啬言语的程度,快赶上老四了。

    香芷旋准备道辞的时候,又听老太爷说道:

    “再有,说说你的事。”

    她微微挑眉,下意识地想到了他勒令袭朗休妻的事,没吭声。

    老太爷道:“你如今已是一府主母,却是这府里出身最卑微的,凡事更要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不论什么事,都要看的长远些。”

    香芷旋不理他,心说你才知道你儿子娶的人出身不高么?这会儿训诫我是什么意思?早做什么去了?

    “你在香家那些事,我隐约听说了一些。不论老四是个什么心思,如果香家与我都命令你们两人分道扬镳,你们该如何自处?如果我知道有人对老四和你居心叵测却不告知,又该如何?”老太爷说到这儿,语声缓和下来,“是以,我劝你一句,凡事还是要按照长辈的心思行事。”

    “……”

    老太爷并不计较她的沉默,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如今膝下三个儿子,想一碗水端平,让他们齐心协力,一同光耀门楣。眼下老四成了三品大员,老五过段日子也要到工部行走,只有老三无所事事。你还想安稳地留在袭府的话,便劝劝老四,给老三谋个差事。”

    “……”

    “你可记下了?”

    香芷旋曲膝行礼,转身要走。

    老太爷拧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怎样只管去做。”香芷旋抬了眼睑,目光如同冬日山间清溪,清澈冷冽,“也曾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却说出这般可笑的话,真是……”她轻勾了唇角,漾出冷屑的笑,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赵贺已经来了,就等在厅堂门外,见香芷旋出门,神色冰冷,便以眼神询问。

    “听人说了一通不知所谓的话,没事。”她说。

    **

    谢妈妈手里攥着个小包裹,走进正房,到后罩房找碧玉说话。

    碧玉已听说了下午的事,自是清楚这人来做什么,笑盈盈地让小丫鬟奉上茶点。

    谢妈妈坐下,喝了两口茶,摆手遣了小丫鬟,“我跟碧玉姑娘说几句话。”

    碧玉就问:“妈妈过来是为何事?”

    谢妈妈就笑,“谁不知道碧玉姑娘的耳报神最灵,我过来还能是为什么事?”说着将手里的包裹放到桌上,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小首饰匣子,推到碧玉面前。

    碧玉打开来看了看,见是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镯子,笑了笑,“这是——”

    谢妈妈笑道:“厨房里头的买办不是我本家亲戚么?今日四夫人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到了她头上,要换人呢。可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啊,老夫人当家的时候都给她几分体面的,四夫人却……我就想请你在老夫人面前帮她求个情,起码别丢了差事。”

    “哦。”碧玉笑问,“这么说,这镯子是给我的?”

    “是啊,是啊。”

    碧玉笑着将匣子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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