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痴情种啊。”三公主嘲讽地笑,“人家就要嫁入秦家了,你却还不肯让人伤害她。”

    “睿王上次提出回封地,是在试探皇上的心意。”蒋修染语气平缓,“他不想回,他的心迹你不会不明白。我是不是该将所知一切告知皇上,让皇后和你们兄妹两个跌入人间炼狱?”

    三公主神色一凛。

    “你看,我不需做太多,就能毁了你。”蒋修染停下步子,缓缓落座,“我最厌恶的人,只你一个,别让我厌恶到只想眼不见为净的地步。”

    三公主此刻只觉得万念俱灰,倏然脆弱起来,“宁元娘要嫁给秦明宇,不是那么简单,不是我可以一手操纵的。这些你比我清楚。比起你,她肯定愿意嫁给秦明宇。你到底是痴情还是傻?于公于私,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好么?”

    蒋修染语气浅淡:“谁跟你说过,她一定能嫁给秦明宇?”

    三公主脸色大变,“你……你这个疯子,难道还不死心?”

    “滚。”蒋修染不予回答,“再不走,我只能让护卫无礼了。”

    三公主羞愤之下,险些落泪,切齿道:“蒋修染,你我若是做不成夫妻,便只能做一辈子的仇人!你记住了!”

    蒋修染看着三公主的匆匆离去,闭了闭眼。

    无情的拒绝,总比假意逢迎要好。而且这个女子,你就不能给她只言片语的好话。

    周身都疼,仿佛每一处都在被利刃切割。

    是该卧床休养,可那会让他焦虑失去冷静。

    疼痛能让他头脑清醒一些。

    **

    婚期越来越近了。

    秦明宇和袭朗商议之后,分别派出一批精良人手,暗中保护宁元娘及其长辈。

    赐婚也可能出变数,因为想阻止婚事的人是蒋修染。

    眼见着这些年的心愿将要成真,秦明宇反而开始琢磨宁元娘的心迹。

    她答应嫁他,是因他不改初衷,是因形势所迫,是她为了亲人对他做出的让步。

    否则,她不肯的。

    以前,她说法都是一致:只要想到可能嫁给你,我就想寻短见。蒋修染亦是。

    足见她对他们厌烦到了什么地步。

    气极的时候,她甚至说,我有四哥是我的福气,可若能重来,我不会踏进袭府半步。

    直到他听闻母亲曾指责她言行轻浮性子狐媚之后,才明白她为何气成了那样。

    是他与蒋修染在惊鸿一瞥之后,便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甚至是——纠缠。可母亲误会了,以为他们是少年男女不讲规矩混在一起才生出的种种事端。

    母亲那边,这阵子在他与姐姐细说原委,在祖父语重心长地半是警醒半是开解之后,心绪好了一些,近日已又如常与亲朋好友走动了。对他说过,想让她完全不计较不大可能,她只能当一个大面上过得去的婆婆,想像袭家老夫人对四夫人那般亲近是绝不可能的。

    这已是不易。

    可是元娘呢?

    九月末,宁元娘去普陀寺上香还愿。

    秦明宇请了一日的假,跟了过去。

    有些话,他总要与她说明白。

    宁元娘是与香芷旋、钱友梅一同过来上香的。

    袭朗提前跟寺里打了招呼,闲杂人等在这一日不允入内,免得混进去登徒子横生是非。此外,又多派了些护卫随行。

    用过午膳,香芷旋乏了,在厢房小憩。钱友梅带着安哥儿四处游转一番。宁元娘带着两名丫鬟去了菊园赏花。

    这菊园是普陀寺里出名的一景,很有些看头。尤其在这秋末时节,更难得。

    只是今年不比往昔,宁元娘如何也不能专心赏花。

    自从亲事定下之后,她就闷在家里,每日对着亲人口是心非,答应他们成亲之后会尽本分,不会忤逆长辈,不会顶撞夫君。

    真实的情绪,总要深埋于心底。

    几年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亲人对她才有了笑容,有了关心。之前,连母亲都说她是惹事精,都说她怎么就不知道检点些呢?

    她惹事,她不检点。她以前在家人眼中就是那样的不堪。

    如今呢?合家大有那种你可别不知好歹,要嫁的是秦家六爷,还是皇上亲自赐婚,再不高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意思。

    这种反差让她难受。也明白,亲人么,爱之深责之切,可那种前后态度迥异带给她的落差,实在是难以消受。再难受也要忍着,是自己选择的,就不能抱怨,就会尽力按照他们的意愿为人处世。

    她最为担心的是,在成婚之后,秦明宇会不会疑心她与蒋修染暧昧不清。东西得到之前,不会猜忌,到手之后,才会细细观摩,寻找瑕疵——想要得到让人不冷静,得到之后会让人挑剔。

    她不知道秦明宇会不会有她不想看到的那一面。

    甚至不了解他,如何不担心。

    她视线散漫地扫过满园艳色香花,心头却飞起苍茫大雪。寂寥,无声,寒冷。

    ☆、100|17|

    秦明宇遥遥望着宁元娘的侧影。

    素色衣饰,容颜灿若秋华。

    是不需华服映衬便艳不可当的女子。

    她一丝待嫁的喜悦也无,周身都透着孤单、寂寞。

    本就是被强加的姻缘,换了谁也不能心甘。

    他眼神一黯,缓步走过去。

    赵贺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低声笑道:“六爷,容小人通禀一声。”

    秦明宇一笑,颔首。

    赵贺给不远处的手下打个手势。

    便有人去告知了宁元娘的丫鬟,丫鬟又告诉了她。

    宁元娘惊讶地转头望向秦明宇,之后便是弯唇一笑,点一点头。

    她的笑,是那种自嘲的笑。有几次了,他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看他一步步趋近,她细细地打量着他。

    一袭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锦袍,身形颀长,容颜俊美。

    男子的俊美,让人描述的话,也只几句相仿的言语。

    他自然是俊美的,这一点她从来不否认。只是她身边萦绕的都是俊美的男子,兄弟、四哥,都是极出色的样貌。

    要说秦明宇有何不同,便是身上那股子落拓不羁。

    就是因为这一点,她从来就不能对他有半分好感——吊儿郎当的,办什么事情能让人放心?

    再看不上,也要嫁给他了。

    秦明宇到了近前,宁元娘曲膝行礼,随后问道:“六爷找妾身是为何事?”

    “说几句话。”他说。

    宁元娘示意丫鬟站远一些,随即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秦明宇发现自己竟有点儿不大适应她心平气和的样子,先前是准备先看她的冷脸才能说话的,“我来问问你,对婚事有没有担心、困扰?”

    宁元娘沉默不语。

    “只管说,我知道你有,而且不会少。”

    “有。”宁元娘如实道,“担心不能做公婆眼里的好儿媳,更担心迟早有一日,你会像你娘那样看待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出身低,不敢高看自己,所以,有时候不免猜测,你不过是因为要赢,才锲而不舍地争抢这许久……”

    “不是。”秦明宇打断了她的话,蹙眉道,“不准这般作践自己!”

    宁元娘讶然抬头,看到他前所未有地神色诚恳地看着她。

    “要是没有蒋修染,我会一直等你答应嫁给我。是因为有他,我行事偶尔才会毫无章法,会心急。别的我不敢说,最起码,蒋家不适合你,我知道你因为少锋有多厌恶蒋家。”

    “那么,”宁元娘专注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上了我什么?”

    秦明宇下巴抽紧,又挠了挠额角,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只是我这张脸么?”

    “又胡说。”秦明宇再次斥责,语声却很柔软,“我跟少锋打小进宫的机会不少,宫里有大把千娇百媚的女子,我们要是那种人,早就自己找个貌若天仙的人了……”

    “你扯四哥做什么?”宁元娘蹙眉瞪着他,“四哥跟你不同,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况且他跟四嫂伉俪情深,你不准说这种话。”说着不由忐忑地望向周围,“让四嫂听到不好——便是反话也不能说。”

    秦明宇嘴角抽了抽。

    宁元娘的四哥袭朗,那就是她心里最信赖的哥哥,最尊敬的英雄,最睿智的男子,说不得半点儿不是。以前是这样,现在,她多了一个四嫂,处处维护的不再是袭朗一个,是夫妻俩。

    “言归正传。”她提醒他。

    秦明宇迟疑片刻才道:“再美的女子,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也难以让谁泥足深陷。”其实很想细细说明如何一日一日倾心的,偏生那只能是自己意会无法言传的感觉。

    宁元娘抿唇笑了笑,“你既是来走这一趟,大抵是来叫我心安。要说什么,我应该也能猜得到,明白了,你请回吧。”又看一看周遭,“佛门内,不该提及这些。”

    末一句,让人无从反驳。秦明宇微一颔首,“任何让你不安不悦的事情,命人传话给我。”

    “好。”宁元娘清浅一笑,“我这样是有些失礼,可我在你面前已放肆惯了,横竖不差这一回,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计较。”

    秦明宇笑起来,“说什么呢?走了。”

    宁元娘曲膝行礼。

    香芷旋小憩之后,听说了这档子事,面上只当不知情。看着神色寥落的宁元娘,于心不忍,回到家中,与婆婆嘀咕:“这桩亲事真的好么?怎么离婚期越近,我越是不安呢?”

    “那能怎样呢?”宁氏苦笑,“总不能往反面想。”

    往反面想,便是宁元娘嫁给蒋修染。

    蒋家与袭家是没可能平和相对的。

    但是,蒋修染日后会与袭朗一样,在家中说一不二。若他对元娘矢志不渝,那么……宁元娘就会成为第二个香芷旋。

    问题是,宁元娘对秦明宇和蒋修染的态度是一样,一样的厌烦,又一样的没办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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