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名丫鬟却已飞身扑向樊氏,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多人的惊呼声交织到了一处。

    香芷旋不顾含笑、铃兰的拉扯,快步奔向樊氏。

    樊氏先是听到了香芷旋的呼声,随后就看到了一名丫鬟扑向自己。她反应很快,立刻闪身后退,避过了丫鬟手里凶器袭向自己心口的一击。

    躲过了这一下,却没能避开接踵而至的第二击。她肩头被狠狠刺中,匕首没入发肤骨骼又很快拔出,撕裂的疼痛让她心弦险些断掉。

    丫鬟手上染着鲜血的匕首扬起,要继续行凶。

    这时候,蔷薇已经赶到丫鬟身侧,抬腿踢飞了丫鬟手里的匕首,随即挪身过去,扣住了对方的后脖颈和手腕。

    丫鬟因着手腕上的疼痛失力,不自主地弯下身形。

    田卫疾步过去,帮蔷薇把人绑了,带到十步开外。

    “婶婶……”香芷旋赶到已然倒地的樊氏身侧,语声颤抖,“您怎样了?”

    “阿芷,别怕。”樊氏竭力抿出个苍白的笑容,“只是皮肉伤,没事的。”

    香芷旋无措地按住婶婶鲜血直流的肩头,血液的温热却让她的心如置冰窖。她扭头看向铃兰,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铃兰会意,抢步上前去扶起樊氏,“夫人放心,奴婢会简单地包扎伤口、止血,不会有事的。”

    含笑忙道:“奴婢去找止血的药,唤人去请大夫过来。”说着话,已然跑远了。

    主仆几个是反应最快的,别的人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樊氏被扶去东厢房了,香芷旋还顿在地上,凝视着地上的那一小片血红。

    “四嫂,”宁元娘走过去,“你怎样了?”

    香芷旋充耳未闻,瞥见地上那把匕首,抿了抿唇,起身走过去捡起来,四下寻找那名丫鬟。

    此刻她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闪着迫人的寒芒。

    她看住那个人,一步步走过去。

    “阿芷……”香俪旋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百感交集,匆匆忙忙上前去阻拦,“你别意气用事……”她想说,你便是要杀人,也等我质问之后再说,我总要弄清楚她为何如此——人,是她带进袭府的。

    香芷旋却是挥手给了香俪旋一记耳光,语声冰冷:“你的账,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说话的同时,仍是看着那个伤了婶婶的人。

    香俪旋呆愣在原地。

    香芷旋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加快步子走过去。

    田卫和蔷薇对此倒是平静,只是将人牢牢钳制住。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香芷旋的意图,都想规劝,却又都不敢规劝。除了姚氏,哪一个都了解她的脾气,一旦动了怒,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香芷旋走到那个人近前,微微抿唇,扬起手里的匕首。

    而这顷刻间,她身形被人往后一带。

    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香芷旋瞬间陷入暴怒,猛然回首。

    竟是袭朗。

    “阿芷。”是袭朗将她身形板过,一臂揽紧她。

    “还给我!”香芷旋抬手去抢他手里的匕首,语声有些沙哑,“我要杀了她!”

    “别冲动。”袭朗手里的匕首脱手而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钉在了香俪旋脚下。他明白妻子的心情,更知道她为何这般反常。这样的时候,无法顾及有外人在场,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的脸按在胸膛,柔声道:“别气。冷静点儿。”

    “她让婶婶受了伤……”香芷旋闷声呜咽着,极力挣扎着,“杀了她……”

    “我会。我来。”袭朗轻轻拍着她的背部,语气愈发温柔,“有我呢。她不配你动手。”

    在场众人见了这情形,相互交换个颜色,默然离开。

    宁元娘走的时候,拉车了还在愣怔的香俪旋。直觉告诉她,夏家婶婶受伤,香俪旋要负全责,四嫂平静下来之后,不会愿意见到香俪旋。

    袭朗对田卫、蔷薇摆手,示意他们将行凶之人带离。见众人已然离开,低头吻了吻香芷旋额头,“阿芷乖。叔父不会愿意你手上染血。”

    发话处置人,与亲手处置人,是不同的,会给人带来阴影——与他心里相同的那种阴影。他不要阿芷置身于那样的阴霾之下。

    香芷旋瞬时落了泪,“我答应过叔父——我在心里答应也跟他保证过了,我要好好儿照顾婶婶。可我没有做到,婶婶受伤了……”她吸了吸鼻子,“我怎么这么没用……”

    “是我疏忽了,没能防患于未然,不怪你。别自责,好么?”袭朗托起她的脸,帮她拭去脸上的泪,“你去陪着婶婶,余下的事交给我,好么?”

    “嗯。”香芷旋终于平静下来,抬起手,胡乱地抹着泪。

    袭朗看着她快步进了室内,这才转身去往外院。

    有负亲近之人所托的滋味,太难过。他知道,阿芷每日为了叔父的安危提心吊胆,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辜负叔父的信任害得婶婶出事。情形一如赵爽被阿北连累得负伤让他无从克制情绪。

    在人前能流露的,只有怒火,难过只能自己独自品尝。

    今日阿芷亦如此。

    他过来,其实是为着来抱着寒哥儿去给秦老太爷看看——今日秦老太爷也过来了。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桩事。

    幸好撞见了。

    回往前面的时候,含笑传话回来,见到了他,略一犹豫,跟在他身边,一面走一面将之前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怪不得。”怪不得阿芷会这样自责。最亲近的人,害了另一个最亲近的人。他略一沉吟,“让钱大奶奶回家去。”

    “是!”

    袭朗一面走,一面品着姐妹两个在事发之前的对话。

    他笑,心里却为阿芷不值。

    阿芷当初心心念念地盼着与大姐团聚,他才愿意提携钱学坤。不然,钱学坤是谁、品行才华如何,与他何干?

    阿芷说的没错,品行才华兼具的人比比皆是,他手里怎么就那么缺一个钱学坤?

    可如今呢?香俪旋不念她的好,反倒开始质疑甚至嫌弃他和阿芷。

    **

    香俪旋被含笑言辞委婉地撵出了袭府。她一路上心绪是难言的复杂。

    那个行凶的人,正是她近来过从甚密的两人之中的贾氏。

    贾氏与任氏一样,在她看来,一心向佛,处处与人为善。私底下,贾氏与她说了三公主年少时很多事,不乏种种狠毒的行径。

    她是真的为此觉得不踏实,再加上贾氏一再流露出为香芷旋担心的意思,心里愈发惶恐,怕阿芷引火烧身。

    是因此,她希望阿芷见一见贾氏,好生听听三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来,在三公主离京之前,不再来往。

    她知道,自己在阿芷眼里,没了眼界、见识,可阿芷在她眼里,有时候又何尝不是被夫君纵容宠溺无度的一个任性的人。

    今日上午,她来袭府之前,贾氏上门,问她能不能带她来袭府,便是不能劝袭夫人回头,起码她也能看看袭府到底是怎样的,又略懂些风水,可以看看哪里建得不妥当,提出来之后,袭府改动一番,日后也不会再屡屡出事了。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可行,却仍是为难。阿芷那个脾气,一听说她自作主张带了贾氏进门,怕是会连她一并撵了。

    贾氏就说,不然我就改扮成你的贴身丫鬟吧?到时候可以的话就与袭夫人说说话,不可以的话也无妨,权当去看风水了。

    就这样,她答应下来。

    此刻再回想,贾氏是想杀掉阿芷的吧?可阿芷警觉,她才临时改了主意,转去伤了婶婶。

    为何?

    伤害阿芷,是为了让袭朗遭受灭顶之灾,而伤害婶婶……是不是为着叔父此次出门的事情?

    必然是听得一些风声,为皇后不值才有此举的。

    她后悔不已,却为时已晚。

    坏事已然发生,阿芷大抵再也不肯理她了。

    莫名地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件事——她被香绮旋及其姨娘伤了,阿芷不管不顾地刺伤了香绮旋,差点儿害得香绮旋破相。

    那个庶妹与阿芷多年的心结,是因那件事而起。阿芷为了她,多了一个多年来窝里斗的人。

    那件事之后,阿芷被罚跪好几个月。

    小小的一个人,每日只有一本兵书作为消遣,好一段时日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在此刻之前,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已经忘了,阿芷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她、帮她,却从来没要她回报过什么。

    她极力谋取着要嫁给钱学坤的时候,跟阿芷说了。

    阿芷只是点头,说只要你觉得好,我都支持,唯一不开心的,是你嫁人之后,我就没人陪了。

    阿芷一直将她看做最亲最亲的人,来到京城之后,盼着姐妹团聚……

    她的泪不可控制地掉下来。

    那个从小可怜兮兮娇气得要命的阿芷,很多年要的不过是姐妹两个相互陪伴。即使嫁给袭朗之后,也执意兼顾姐妹亲情。

    阿芷没变过,变的是她,她甚至一度将妹妹看成了心狠手辣之人,心里全是钱学坤和自己的那份小日子。

    这个妹妹,对她是很傻很傻的,做什么都不要她回报。

    但是以后,阿芷不会再跟她犯傻了,不会再包容她,不会再为她付出什么。她这样的一个包袱,阿芷不会再要,不会再拼上亲人、婶婶的安危给她机会。

    **

    当日,钱学坤被打发回家,手边的事都不用做了,袭朗另找了香若松接手。

    第二日,钱学坤的上峰寻了个由头命人将其关押待审。随后,有官差到了钱家,抄家。

    朝夕之间,香俪旋从愧疚、庆幸到了绝望的地步。

    愧疚是因愧对香芷旋、钱学坤。

    庆幸是想着,袭朗总不会对钱学坤下狠手,再不济,他们总能带上家产回到家乡,从头开始。

    绝望是因着钱学坤的前程眼看着就要葬送,她的人生也将失去指望。

    到底还是没看透袭朗。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给过钱学坤什么,就能收回去,并且不会将人打回原形,只会让人比最初狼狈百倍;她从阿芷那里得到过什么,他要替妻子收回去,并且霸道行事,不会为着妻子考虑心慈手软。

    袭朗这个人,太狠。有情是他,绝情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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