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依旧平静:“我可以向宗门发讯,看看和于师兄交好的那几位怎么想法,至于你,去天裂谷?”

    余慈也是到现在才下定决心:“但尽我所能而已。”

    何清不置可否,再拍了拍鱼龙拳头大小的脑袋:“那你就带上它吧。山孤品相极高,对同类有些感应,在天裂谷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且它速度极快,你可乘它前去,节省许多时间,只是不太舒服吧。”

    余慈看向鱼龙,见其身体修长,可不过杯口粗细,要想坐上去并站稳,可是千难万难,这大概是他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可如今,什么难事,他也要硬顶上去。不再多言,他向何清躬身一礼:“多谢何仙长。”

    何清自去瞑目静修,只淡然道:“教你的大梦阴阳法,不要忘记便成。”

    ※※※

    余慈站在高崖边沿,天裂谷的滚滚云雾就在脚下,山孤修长的身躯在雾中游动,懒洋洋的,似乎是提不起精神。

    耳边一直有人说话:“你想要抓着一条鱼龙,尤其是生髓顶角那种级数的,哪有那么容易!”

    阳光下,诸老的秃头几乎就是另一处光源。他压下一贯的暴躁情绪,话中很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寒潮已经把天裂谷东岸这近万里地界洗了一遍,物种圈子早就崩溃掉了,别说鱼龙,就是虾须草也找不见半根,你前面三天,还不是一无所获?”

    余慈盯着漫无边际的云海,抿唇不语。这已经是他到达天裂谷后的第四天,正如诸老所言,两手空空,全无收获。

    诸老更是抓住机会,鼓动唇舌:“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考虑我的意见。如果将你那化消阴邪煞气,温养神魂的法子教给我,我愿以我的名义担保,从大通行筹集财物。

    “那随心阁的如意钱我们这边也能兑换,我看了下行情,你说的那种延命宝物,以如意钱换取,价值约在四、五万左右,这笔款子虽然不小,但我还拿得出来。”

    诸老的估计还是比较靠谱的。一般来说,经过祭炼的法器,每隔六层都是一重崭新境界,价钱都是要翻番的。当日在易宝宴上,周有德拿出经高僧大德开光的“通心犀环”,约等同于祭炼四十层的法器,价值是五千如意钱。而延命三十载的宝物,约等同于上品法器祭炼六十层,如此换算,估价四万,颇为合理。

    余慈缓缓摇头。

    他不是没考虑过,可更现实的问题是,诸老需要的答案,其实就是天龙真形之气和还真紫烟暖玉。前者也就罢了,想来老头也不会把他剖开来研究,至于成果之类也不必想;而后者毕竟是万象宗的镇宗之宝,来历颇是尴尬,余慈更是非常忌惮那位看不透、摸不清的慕容轻烟……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慈摇头,也不是彻底地拒绝。

    如果他真的没有类似的意向,便不会特意绕一个圈子,到移山云舟码头来了。

    他只是在想,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不会吝啬使用这个筹码,再怎么说,一块玉石也没有于舟老道的性命来得珍贵。

    “再等等吧。”

    余慈语气不像以那么坚决。诸老闻之大喜,抚着光头笑道:“你小子能想通最好,其实我也未必会贪图你那法门或宝贝。只是拿去研究而已,用完了还给你也无妨。像是牵心角……”

    没好气地瞥去一眼,余慈暗想这老儿真有脸说。先前他把牵心角给出去时,还是完整无缺,可等到还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半截,另半边不知给诸老昧到哪里去了。

    当然,余慈必须承认,只要让这老头得偿所愿,回报也是丰厚得不可思议。伴着牵心角一块儿回来的,便是那块封存天遁宗教习杀敌、匿踪影像的蜃影玉简,这回又兴致勃勃地说起延命宝物的事,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都大大缓解了余慈的压力,让余慈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光头佬大生好感。

    回眸盯着诸老看,大概就是这样一心扑在自家研究上的人物,才会对其余事项有那般大而化之的心态吧,这点上,余慈自觉不如。不过他终究是个有决断的:“这边就请诸老做准备。”

    “哦?”诸老因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吃了一惊。

    余慈则是完全想开了:“我们两手准备,能捉到鱼龙最好,若不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作为报酬,只要能拿下那延命之宝,不管是用鱼龙还是筹集的如意钱,我都会与您就温养神魂一事做些交流,还请您老不吝赐教。”

    诸老闻言喜不自禁,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果然大有豪气,不是那些锱铢必较的俗人可比。”

    对这夸赞,余慈只摇摇头,随即一步跨出,已在云雾之上。

    随后他一声呼哨,唤回游出很远的山孤。这几日鱼龙和他已有了点儿默契,摇摆长躯到他脚下,接了个正着。

    “如此我便下谷去。七日后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回返码头。”

    定下约期,余慈脚尖轻触,山孤速度骤增,直蹿入云雾深处。他身子一个大的摆荡,但还是消化了强劲的冲击力。与之同时,一层精纯的真煞与身下灵物结合,自然生出一层屏障,挡住外界强烈的风压。

    这是余慈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办法,也因此他才具备站上山孤脊背的资格。

    鱼龙飞动何其迅速,转眼已远去十余里,并一直向西方云海深处前进。余慈瞑目凝神,竟在这高速飞掠之际开启心内虚空。内里无垠夜空下,他心神与鱼龙心象浑融,此时一切物象,即肉身神魂等,尽都忘却,只有这鱼龙心象浮游于虚空天地之间,鱼龙是他,他便是鱼龙!

    他很明白,此虚空非彼虚空,他如今所见的无垠夜空,是他自生的意象空间。而在此之外,才是万物生灵存亡于斯的真正天地。

    此刻内外虚空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不过也非是完全断绝交通,外界天地元气仍然以某种渠道渗透进来。一入心内虚空,便分判阴阳,清浮浊降,各有所归。可那能量实在是太稀少了,散入心内虚空后,已是淡薄似无,完全可忽略过去。

    真正有用的,还是因天地元气注入而产生的感应,使得余慈虽在心内虚空之中,神魂仍可收摄信息,或许还模糊了些,但莫要忘了,他还有照神铜鉴。

    慢慢的,鱼龙心象周围亮起光芒。那是“天光”,仿佛外界天地自然的光线渗进来,与之同时映现的,是滚滚云雾虚空。约五十尺方圆的空间通过照神铜鉴完美地映现在他心内虚空之中。这是神意星芒巧妙地将山孤的感应范围转移进来,与本人的感应相结合,形成这一图景。

    鱼龙心象便在其中游动,它身下就是山孤。两者其实是处在不同的空间层次,可是游动起来,却有一种奇妙的关联。

    百里虚空倏乎便过,外界天地中,山峰阴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便在此时,心内虚空中,鱼龙心象前方远处,有一片山石图景突地映现出来。鱼龙心象转眼便锁定了那目标,摇头摆尾,飞游而去。

    余慈却是疑惑:“怎么又碰到这些人?”

    第197章 苦寻

    余慈仍未从心内虚空中退出来,他依然身化鱼龙,在无垠夜空中徜徉,身边是映射进来的滔滔云海,远方则是另一处与大背景格格不入的明亮之地。

    远方的信息经过选择、过滤,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影像和声音同步,真实得就像他处身其中,显出他运使神意星芒技巧的进步。

    在那边山腰上,黑壮的湖海散人跺跺脚,一副焦躁的模样,却是拂袖不再管已经给弄成一团糟的山岩地面,转身便走。在他身边,一位女修红衣如火,面若桃花,艳媚动人,正是褚妍。那个还丹修士伏龙却是不见。

    这边湖海散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却是徒劳无功,他面色难看,任女修如何安抚,都是如此,后面干脆伸手,放出一只鸟来。

    定睛细看,便可发现这鸟并非生灵,而是一只造工精细的木鸟。展翅昂首,栩栩如生。木鸟长约八尺,翅展足有丈二,也不知是什么木料,坚韧结实,用的是类似于锁楔编织的手法,上面遍刻符纹,笔法非常细腻。

    湖海散人和褚妍坐在木鸟背上,身下自起一道旋风,托着他们飞起来,穿入云雾,朝着北方飞去了,速度还不慢。

    除了鬼纱云,余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可以自生动力,载人飞行的器具。不免多看了两眼,但他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因为此时,来自山孤的感应显示,周边有很淡的“同类”气息。

    湖海散人身上或许有些秘密,让许多人“挂念”,但不管是什么,相较于关系着于舟老道性命的鱼龙,还是不值一提。

    心念一动,内外虚空两条鱼龙齐齐下掠,绕山而过,冲向感应确定的方向。

    很快,余慈便失望了。山孤的感应不算错,但它未免太灵敏了些,不只感应鱼龙,便连那虾须草、鱼龙草等,都不放过。几日来频频误报,让余慈空欢喜了十多场。

    余慈渐渐便明白了,山孤感应的并非是它的同类,而是它同类身上蕴含的天龙真形之气。对山孤来说,这便是大补之物,所以,每次发现类似的地点,待山孤过境,那边就是寸草不生,霸道得很。

    此后七八个时辰,余慈一直在方圆数百里几座云海峰峦上打转。

    虾须草、鱼龙草这一脉,均要生长在大树上,需要有山体依托,相应的,鱼龙的生活习性也是依托于山壁,余慈便必须在云海中寻找类似的地点。多亏来此之前,他准备了一张离尘宗前辈绘制的天裂谷地图,虽说不算详尽,但总不至于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

    余慈就这样转了十几个山峰,凭借山孤的感应,虾须草、鱼龙草发现了不少,但最关键的鱼龙还是全无踪影。此时天色已是幽暗无光,山孤无声无息地在云雾中游动。最终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余慈脚踏实地,找了一块背风之地,盘膝瞑目,开始修炼。

    现在余慈的修行渐渐形成了比较规律的模式,若是时间充沛,他每日里都会抽出两到三个时辰精研符法、用四个时辰左右祭炼法器,剩下的时间,则是钻研《玄元根本气法》,完善心内虚空,中间穿插修炼大梦阴阳法,增强自身对外界元气的感应。

    若是时间不足,什么符法、祭炼便都抹消,只在心内虚空和大梦阴阳法上用功。

    余慈先前学习的归虚参合法和大梦阴阳法一脉相承,但又有不同之处。前者是化消异气的法门,重在实用;而后者是修行精进的功夫,在体悟、感应上面都有要求,不过又不像《玄元根本气法》那样玄虚,一步步走来,每日都可见到进度,不管大小,都是清楚明白,正是典型的实证部风格。

    正因为清楚明白,余慈近日来便有些苦恼。他发现,没有何清在旁引导,修行大梦阴阳法的进度,其实有明显下降,还有修行中获得的那种强烈快美感觉,也随之模糊稀薄,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布,总是搔不到痒处。

    一天两天如此,三天四天还是如此,余慈心中便有些烦躁。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因人成事之辈,缺少何清的引导,进度减缓他可以接受,但程度如此明显,未免折损他的自尊。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练错了?

    余慈行功数遍,觉得愈发不得劲儿,便睁开眼,仔细琢磨。

    其实他还有个担心,便是有关“心魔”的。这段时间,诸老和甘诗真都先后谈到此事,他前段时间也有些感应,类似的情况不可不防……但若真有心魔缠身,还真紫烟暖玉怎么又半点儿反应也无?

    正思考之时,他心头再起感应。那是钉在湖海散人神魂上的神意星芒进入五十里的感应范围。余慈微皱眉头,将注意力投放过去。他很是奇怪,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就没完没了了?

    看起来,不是他一个人有类似的念头。

    “早些时候,咱们不是来过了!”这是那红衣女修褚妍的声音。

    “我觉得上次察验得不仔细,趁还有印象,再看看。”湖海散人声音还算平静,但脸上八字胡抖动,情绪有些不稳。

    又一番徒劳的寻找,足有半个多时辰,女修粉面上失望之色明显:“不在这儿,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师兄逃难时经过的?”

    “我怎么知道!”

    湖海散人突然吼叫一声,额头青筋跳动,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女修忙开口宽慰:“这事儿急不来的,你大可慢慢地想……”

    湖海散人瞪她一眼,火气极旺:“好不容易摆脱伏龙那居心叵测之辈,若不抓紧,等着那厮过来抢夺吗?”

    余慈在这边听得哑然失笑,湖海散人不笨,但似乎还不清楚,这“居心叵测之辈”怎么也应该加上他的身边人,才算完满。

    回想当时情况,湖海散人昏迷时,褚妍蒙面从他和游公权手上抢人,一手诛神刺,可谓当者披靡,后又理所当然地指使那还丹修为的伏龙,何等气派!可如今,湖海散人清醒过来,女修却是做小鸟依人状,以姿色媚人,这“居心叵测”的评语,最是恰当不过。

    湖海散人却不知道这情况,嘴里嘟哝着,在方圆数尺之地来回转圈,看来来焦躁到极点。

    余慈的眉头却是跳了一记。

    见湖海散人这模样,红衣女修靠近了些,想伸手安抚一下。却见他忽地伸手,一把攫着女修腻白圆润的手腕,将其强扯入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大嘴,在女修粉面上一阵啃咬,同时还上下其手,喉咙里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湖海散人完全是在发泄,下手没个轻重,女修“哎”了一声,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便像条活蛇般在他怀中扭动,转眼便是娇喘吁吁,衣衫凌乱。

    余慈眉头皱紧,明白自己大概是要把这场活春宫从头看到尾了。

    两人也确实能折腾,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精疲力竭。女修裸着身子,蜷缩在湖海散人怀中,依旧承接着他的掌指抚弄,轻吟几声,喘息着道:“喂,莫不是你师兄在骗你吧?”

    湖海散人闭着眼睛,嘿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兄那时回光返照,全凭着一口气说出这消息,又怎么骗我?”

    说着,他便提起了心气儿,坐起身子,傲然道:“放心,我能追着线索找到这儿,便不会空手回去。必然要寻到那玄灵引,到那时,你我开启秘府,双宿双飞,共得长生,岂不快哉?”

    女修闻言,喜得连连送上香吻,气氛一时热烈之至。

    余慈在远方眯起眼睛,看得越发有兴味儿。

    等湖海散人再度尽兴,女修已经是半真半假,瘫软如泥。湖海散人得意洋洋地爬起来,就那么赤着身子,到岩石后面,大概是解溲之类。

    春夜流风,依旧有些寒气,女修扯过旁边凌乱的衣物,半遮身体,瞑目等着。

    半晌,她忽然觉得不对,脸色一变,也不管身上狼藉,飞掠至岩石后面,然而此刻,哪还有湖海散人的影子?

    第198章 拷问

    “喂,在哪儿呢?”女修轻声呼唤,希望湖海散人能有回应。

    只可惜,除了山风呼啸,再无其他声音。

    女修仍不死心,面上似嗔似喜,声音则腻若蜜糖,能渗到人的心窍里:“死人,究竟死到哪里去了?”

    嗓音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飘悠悠就荡出数里,入得耳中,勾得人心头有股冲动,想要发言相和。然而用出此招,山间仍无半点儿回应,而且,周围区域,慢慢腾起一层轻雾,逐渐加重。

    这雾气不但限制人的视野,而且混乱人的感应。女修多看了两眼,便隐约觉得周围地势都有所改变,一时竟分不清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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