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吧,这就露馅了?”

    余慈的心脏也极不争气地跳了两次,他敢肯定,这样的变化,绝对瞒不过近在咫尺的湛水澄。

    黑猫碧瞳眯成了一条缝,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但就是因为这份儿坦白,反而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不能让她问第二遍……

    余慈总算对“欺骗”一事还比较熟稔,依着本能,用比较含糊的语句道:“就是修炼之类。”

    含糊的回应之后,肯定是要接着更详实的解释,余慈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虚生老道通报的魔头之类。

    但湛水澄亲自过来查问,必然是在某个细节上找到了问题,仓促回应的话,露出破绽简直就是必然的!偏偏湛水澄没有任何表示,只盯着他看,这让余慈很难找到针对性。

    至于其他人,恐怕比他还糊涂……非要赌一把不可!

    余慈就这样,用相对来说比较高深的技巧,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呈现微妙的变化,由于久不弹此调,且又隔着一层乌蒙蝉蜕,使表情略显僵硬,还好与他一贯表现出的木讷形象比较吻合,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已开始信口胡柴:“那日与湛仙子和辛天君在三十六天下棋,出来后,鄙人就觉得心有所得,所以紧急闭关,以求精进……”

    “有所得?”黑猫眼中透出幽光:“‘得’从何来?”

    九烟黑炭似的脸上,略有些尴尬,迟疑了下才道:“是从湛仙子和辛君下棋赌赛中来……”

    “详细点儿!”

    “就是封禁……什么的。”

    一语既出,所有人看过来的眼光都不对了。

    虽然大多数人不太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比较:辛乙辛天君,天底下最顶尖的符法宗师、炼器宗师,可能还是最强的大劫法宗师之一;湛水澄,原是修行界公认的绝顶天才,但随着地位的不断攀升,人们已经不好意思用“天才”来形容,而是送上了“宗师”之称呼;至于封禁之术,那是绝代地仙太玄魔母赖以成道的根本——根本!

    至于九烟……他是谁?

    这样极度不对称的比较,莫说是阳印等人,就是一直想帮忙的管征也哑口无言:夏虫语冰,井蛙语海,当如是乎?

    第229章 太玄冰解 多方用力

    黑猫笑了起来,那是“喵”地一声,三瓣状的嘴巴咧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

    余慈还从未见她这么笑过,心神方一紧,眼前忽地黑影闪过。黑猫长尾甩击,明明是虚击,却有破空的噼啪声。随后,尖锐的刺痛感像是甩落的电火,侵袭上身。

    这算是湛水澄首度对他出手吧……

    余慈心中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而刺痛感已经循着几条经络,一路蔓延,大约是受到刺激的缘故,余慈的内气本能地要来围追堵截,可总是慢了一步,被那刺痛势如破竹,直要攻上头面。

    他知道湛水澄的目的,但这时候,他也只来得及在心中暗叫一声:“截绝百汇灵机……”

    极微小的力量以余慈脑宫为中介,像初融的雪水,汩汩流下,速度不快,却在刺痛感攻到喉咙之上的时刻迎上去,在那处被称之为“十二重楼”的地方做了一番纠缠,余慈也就顺理成章地咳嗽起来。

    “啊咳,呸呸……”连咳带呛,余慈好不容易才把喉咙里的冰渣逼出。

    面对他不礼貌的行径,湛水澄连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太玄冰解!”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湛水澄这句话里,挤压着多少不可思议的情绪。然后这些情绪全都迸发开来……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噜!”

    “哎哎哎……”

    余慈一个趔趄,被扑上来的黑猫蒙着头脸,又消化不了冲劲儿,险险就仰天倒下,可是湛水澄要做的绝不是仅此而已,她毫无顾忌用上爪子,扒起余慈眼皮,揪着余慈耳朵,撬开余慈嘴巴,用极度粗鲁的动作,清查余慈感官。又跳上余慈光溜溜的头皮,猛按上面窍穴,似乎下一步就是划开颅骨,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结构。

    余慈真的被她吓到了,他现在可还披着一层乌蒙蝉蜕呢,就算是此物奇妙,但这么下去,早晚都有露馅儿的一刻。

    在黑猫身躯形成的黑影间隙,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些人,心念急转,确认应该无人知晓那个情况,便抓着一个机会,急急解释:“弟子是早年意外得了一类解析神通……咝!”

    黑猫一个失手,险些刮花了他的头皮,余慈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此时,湛水澄总算是跳了下去,给他一个说话的空间:“神通?”

    余慈也顾不得保持木讷的表情,连连点头;“这门神通推演计算颇是得力,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当日之后,鄙人用了番心思,推演两位留在这边的‘痕迹’,颇有所得,擅自修炼,这个……还望湛仙子见谅。”

    这话不知道有几个人信,但有既定事实为根基,起码的说服力总还是有的。

    阳印、泰衡等人都是那不愿意信,但又找不到别的原因的挣扎表情。

    那可是“神通”,是连步虚强者都未必能拥有的神通!九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调香师,怎么看都不搭调啊?

    但余慈现在只关心湛水澄那边,让他有些放心的是,看起来稍微冷静下来的湛水澄,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有别的情绪生发出来:“你还以为是好事?”

    “……”

    “解析神通——连步虚境界都没触到的小屁孩儿,搞什么神通!”

    余慈前面说的话已经太多,所以他干脆垂头不语。

    “神通再强,先天元气的损耗怎么算?你师傅就没教过你?步虚以下修士运转神通,先天元气是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的?你又上不去九天外域,先天元气你怎么弥补?喵的,这都是寿元、寿元啊!”

    咦?

    余慈忽地有点儿明白,自己的破绽露在哪儿了,但很快,更大的明悟和本能的不安袭上心头。

    看九烟茫然和恍然掺杂,又挣扎着不那么愿意承认的表情,湛水澄想给一巴掌让那厮清醒,但最终,所有的力量到了嘴里,却是化为一声叹息:“你们这些散修啊……唉!”

    黑猫尾巴垂落,意兴阑珊。

    ※※※

    由于作为机动力量,到三连坞堡巡视,苏雨是到第二天,才从自家师弟口中,得知那个数字的。

    “二十年!”苏雨伸手按着眉心,心有不安。

    任何一人,在清楚把握到自己的寿数,确认其并不遥远的极限之后,少有能以平常心应对的。虽说有些对不住,但苏雨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未收到的半盒婴舌香。

    九烟还有心情精炼那些吗?

    苏雨叹息:“怎么就是二十年!”

    半山岛的修士对“三十年”、“二十年”这样的表述是非常敏感的。

    前者是宗门“老祖宗”疗伤结束出关的时间,代表着无限的希望;而后者,却是宗门储存的“过海香”所能支撑的最大期限——且还有一个“无意外”的前提。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色的调香师,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便在此时,外面有道童传话进来:“九烟先生前来拜访。”

    苏雨和管征都是一呆,先后迎出门去,不一刻,他们就看到,九烟大踏步走进来,光头黑肤,闪动亮泽,实在不像是只有二十年寿命的人。

    苏雨迎到院子中央,盈盈欠身:“多谢九烟道友,上次的婴舌香,品质仍是上佳……”

    余慈微微一笑,也不废话,直接点题:“这次我来,是为了交付后面那些的。”

    音落,苏雨和管征又是愕然。

    “管老弟应该也知道了,如今我时间紧迫,怕将贵宗的事情耽搁,就将这些婴舌香交付了,也图个省心。”

    说着,余慈打开手中石盒,只见里面排列整齐,红莹莹、软绵绵,充溢光泽质感的香料块,是婴舌香无疑。

    方雨有些迷糊地接过,但石盒到手,她脑子也就清醒过来,九烟都不隐瞒,她更有理由去问:“九烟道友,这寿元传闻之事……”

    余慈嘿嘿一笑:“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仙子,我这边时间紧,有人还在外面等我,就先告辞了。”

    言行之干脆,把方雨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就这样转身离开,都出了院门,忽听到苏雨在后面叫了一声:“九烟道兄。”

    “嗯?”

    “道兄且放宽心,定然是有办法的。”

    九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又向她欠欠身,大步离去。

    看着九烟背影消失,管征来到苏雨身边,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倒迸出个“婴舌香”来,他随即“呸”了一声,给自己一个嘴巴。

    接着他就打起亡羊补牢的主意:“要说此界延寿的法子也不少,听湛仙子讲,九烟道兄是因为擅自动用神通,伤了先天元气,要是有一个能弥补先天元气什么的手段……”

    他挠挠鼻子,没想出来。

    在大宗门,一般是不鼓励弟子违逆生老病死的规律,强行续命的,半山岛这样的剑宗,最讲究锐意气魄,愈发地如此。

    苏雨沉吟不语,站在如今半山岛的立场上,一个像九烟这样的调香师,其价值简直无可估量。便是不说“价值”,寿元大限将至,此人却还记着以前的约定,只此为人,就让人佩服。

    苏雨希望她自己、乃至宗门那边,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态度出来。

    正想得入神,外边又有道童传来消息:“苏仙子,您的信。”

    ※※※

    余慈步出天篆分社,外面有蜥车在等着。

    车上,顾执正揉着眉头考虑事项,见他进来,便直起身子,展颜笑道:“给了?”

    余慈嗯了一声,径直坐下。

    顾执则马上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就在想啊,老弟你如今这情况,要是能在这二十年里,突破驻形关,进入步虚境界,一切好说。老弟你能早早领悟神通,这天资什么的,必然了得,不过做事还得考虑周全,毕竟世事无常……”

    余慈抬眼看他,顾执咧了咧嘴:“我的意思是,如今老弟先天元气受损,也对修行不利,最好是先用药调养,筑牢根基。我想了两种丹药,老弟你不妨妨听听?”

    “……请讲。”

    “这两种丹药,一是不老丹,二就是玄真凝虚丹。”

    顾执对丹道药理最是精通,一说起来,就抓着重点:“老哥我服的就是不老丹,至今也延续了百来年了。我给你介绍,也是因为老哥我这边颇有一些存货。要说这丹,药效是不错的,服一颗,怎么也能延命十年八载,长青驻颜,活跃生机,都有可观之处。

    “不过有一点,此丹药性重了,则发其叶、荣其枝,枯其干,萎其根,十颗八颗还好,延命强身都没问题,就算是折了药性,补个五六十年可以的,可要是服得多了,药性沉积,就如哥哥我,莫看外表是华茂青松,其实修为已经百多年未进一步,如今只在等死了。

    “所以,服用不老丹,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谨记药性,服丹要有讲究……我给老弟你把过脉,有些事儿却没把握准,在医道丹术上,我比师兄差得远了,老弟要服不老丹,最好是随我回华严城一趟,让师兄看看,更有把握。”

    余慈微微点头,但却没有言语。

    顾执则继续往下说:“另一条,则是玄真凝虚丹。这丹药你知道?”

    “知道的。”

    顾执点头道:“若能找到这丹药,自然是最好,当然,我说的是四大门阀全效丹方所炼的丹丸,实是珍稀之至,服一颗就能延寿一甲子,至少能够服两颗而不减药效,此后视人体质而定,有的再服一颗也不损药性,有的则是开始依次减半,但无论是哪种,服到第五颗,药效全无。

    “就是这样,只要能拿到足够的丹药,延寿最短也有一百七十余年……当然,这是理想状况,此丹十年八载才出一炉,一炉不过两三颗,那是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还真没听说有哪个人把这灵丹当糖豆子吃来着。”

    余慈嗯了一声,作为曾经努力争取,又意外服过玄真凝虚丹的幸运儿,他对此丹药的了解不下于任何人。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玄真凝虚丹增长的六十年寿元,也许他此时已经完蛋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更为关键:二十年的时限,其实也是一种误会。

    若是湛水澄……据说还包括辛乙和广微真人共同的判断没有错误,支撑他生命的先天元气只有二十年的量,那他绝对没有二十年好活!

    他可从来没忘记,方回那老家伙,在他身上种下的燃髓咒,所以,一切寿元都是要打对折的:十年,甚至更短。

    顾执的声音变得缥缈模糊,余慈知道有人帮忙留意就好,他更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找办法。

    马车忽地减缓速度,随后就有人影翩然进来,幽香袭人,两人搭眼一看,便都招呼:“沈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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