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此刻,那团红云血光莫名铺展开来,便似花瓣绽开,其中竟蜷着一个无半分丝缕遮体的妙女,面目与宝蕴有八九分相似,然而肌肤几若透明,内里流动着粉红光泽,如梦如幻。

    妙女本是瞌闭双眸,但感应到余慈的视线,也是缓缓睁眼,内里彩光流动,正好和余慈对上。

    吃她眸光一扫,余慈神魂深处竟似有一团火烧上,已经纯阳显化的阴神,竟微微波荡,异情奇影纷至沓来,乱人心神。

    余慈哼了一声,欲待压制,却惊觉这是内外交煎,虚空中自有异力,勾连他心底欲念,扯动死魔劫数,意欲翻盘。

    “这也是劫数?”

    一念既明,余慈阴神之外,那一件似由光丝织就、仿鹤氅形制的“七星天衣”,自然发动,七星旋照,转眼截断了内外劫数的气机交流,余慈趁势全面压制造反的死魔,将其镇压。

    此时他再看那赤身妙女,自然要换一种眼光:动人之处依旧动人,可那妙处却又是深蕴险恶。

    气机感应,天地造化,非人所能尽知,宝蕴这女人竟无意间与他的劫数勾连在一起,成为魔劫化育之机,而且,已经到了化虚为实的程度。

    此时换一个人看,纵使修为比他强过十倍,也只能见到宝蕴身外气机有异,似有天地异力相加,唯有余慈,有死魔劫数缠绕,内外对应,才能见到真正面目。

    就像是看手影,旁人只看双手的古怪姿态,稀里糊涂;余慈却能看到手势之后的影子,那里才是栩栩如生的影像。

    天地劫数果然是无孔不入……

    余慈阴神瞳眸中放出金光,照在那妙女身上。

    若是他懵然不知,像以前那样,和宝蕴欢好,待这化育的魔劫扑入,怕还真有好大麻烦。可如今,妙女再是美艳,余慈已知其底细,兼又根基稳固,惧她何来?有纯阳之力照下,当真是动念也能打杀了。

    可是余慈又要想到,如此作法,是否会对宝蕴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念头再转,余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仔细考虑片刻,就将这里的事暂且搁下,化为清风而出,自去做计划里的事。

    阴神化为清风,在华严城中徜游,是个很奇妙的体验。余慈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动用心象分身,很少阴神出窍,取得是一个简便安全。

    二者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心象分身是他心象在外的投影,可谓是“无中生有”,可以在虚实间自由转化;阴神是神魂修炼的更上层次,肉眼凡胎的常人或难以见得,但对修士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可能变成虚无。余慈是靠了隐沦飞霄符,才能获得乎隐身的效果,遇到真正的强者,未必能瞒得过,心象分身则无此虑。

    但另一方面,心象分身的使用距离是有限制的,即是他心内虚空外化的范围,以前,那受制于照神铜鉴,现在则受制于承启天。虽说只要有搭建承启天的“筑基者”在,心象分身理论上可以投影到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不过终究还要有一个预先设立的点,其携带的力量,也受到各种限制。

    相比之下,出窍阴神可以神游亿万里,只要修为能支撑,上天入地,均是随心所欲。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华严城中,神意星芒遍布,心象分身自然得其所哉,可惜余慈要的是远游,他若能放出承启天也还罢了,可那百亩之地,一旦显化出来,就是神通之力,是要耗费先天元气的,不到万不得已,是做不得了。

    选择了阴神出窍,取的就是一个“无拘”之故。

    离了独院不久不,他就一路上行,很快破开地层,越过黑暴,上登碧落。他以隐沦飞霄符加持,遁光无形,却如奔雷掣电一般,从华严城上空经过的飞梭,无人能察觉,待到了碧落之上,“天广人稀”,更不足虑。

    他的路线偏向东北,不是直上直下,抗着极光元磁的影响,约有三四个时辰,他已经远离华严城上空,高度约四千里,也是他承启天的到达的最高点,相较于北荒平均七千里的碧落天域厚度,这儿已经算是碧落中上层了,再往上三千里,就可以直达外域。

    当然,若真想上去,那里等着的,除了愈发强劲的极光元磁等天险外,就是以亿万计的域外天魔,里面绝不乏天外劫魔之类,就是劫法宗师,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余慈也不准备再往上走了,严格来说,阴神到这儿来,也是冒着风险的,对那些域外天魔来说,修士阴神虽不是主食,但也是很可口的甜点,说不定有哪个馋嘴的,就给招惹下来。

    确认了地点之后,余慈举手施了个法诀,将两道肉眼难见的灵光先后放出,以为标识。随后就再隐去阴神,等在一侧。

    仅过了半个时辰,一道人影自天外飞来,周身气息收敛,离得远远的,环目扫过,不见人影,秀眉皱起,但也停下身来,就在之前灵光放出之地静立不语。

    又隔半刻钟,一道烟云飘至。

    双方都是步虚修为,自然互有感应,两下都是一惊。而后来这位,先是迟疑,转而便恍然笑道:“原来是青姑娘,你家主人何在?”

    说话间,两人间的距离就贴近到十里之内。

    陆青看向来人,只见那位缁衣罩体,头上光洁,面如满月,光彩焕然,尤其身外云气缭绕,虽隔数里,仍觉得有檀香阵阵,染化虚空,便如菩萨临凡一般。

    陆青将人认出来:“妙相法师?”

    虽然不知为何余慈以约定的秘法召唤,却见到了妙相,且是修为大异,她还是收了将欲发动的手段,颔首示意。

    妙相转眼已到近前,却也是有些惊讶,经过与陆素华的冲突,她当然知道,陆青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刚刚也是她随口开一个玩笑,然而真见到陆青,两边气机接触,却惊觉此女修为,远在她估计之上。

    她由巫身转修,日夜受巫毒侵蚀,虽是艰难,却将根底打得牢固,一旦化了还真紫烟暖玉,修得天人法体,飞天之相,便是修为大进,如今是步虚中阶的修为,法相收放自如,过一段时日,再登一个阶位也未可知。

    可今日见了陆青,却见这位一向以卢遁婢仆自居的女子,其气机渊深变幻,难以捉摸,层次绝不在她之下。

    怎么世间有这么些能人异士?相比之下,她这些年的辛苦,又算什么?

    慨叹之余,她更奇怪卢遁要小五寻她过来的打算,不免又问一句:“卢道友何在?”

    “在此。”

    余慈大笑一声,从虚空中显化,他离的是如此之近,将陆青和妙相都猛惊一记,虚空中因为骤然激烈交错的气机,掀起了一阵旋风,掀动了三人袍角。

    隔了一瞬,妙相以手抚胸,旋又失笑,自然流露出明妩之姿,却不像是个出家人了:“一别经年,卢道友怎的又跳脱起来?”

    说话间,她看到余慈身影,朱唇微张,一时不知该是个什么想法。

    余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在元辰六符时,就升入紫府,这就是选择了一个“先性后命”的路途,元神修为已经超过肉身一截,如今元阳显化,虽是阴神,却是肌理清晰,有如实质,身外七星天衣化为道袍,灵光周流,飘然如仙,其根底或许还弱了些,但只要不是特别关注,说他是个步虚修士,又有谁会置疑?

    余慈倒是没想过这一节,只听她话音依旧动听,与前几日在丹室中烟气分身大异,便笑道:“我在华严城,见你与移南园有些瓜葛……”

    妙相回神,颇是奇怪,却是笑着回应:“你也知道?那便是六盘山黑天教中人了。”

    “黑天教?”

    将此名在口中念叨两遍,余慈又问:“是那位佛母菩萨?”

    他也注意不要冲犯了神主之名讳,惹来关注,妙相则颔首应道:“是也,不想道兄竟知如此之深。”

    “偶有所见吧。”

    妙相略一思索,忽尔失声:“你是……”

    “哈,那日可吓了我一跳,法师嗓音变幻,又索取香料,不知是否身子不适?”

    余慈选在这时,与妙相解开自家的假身,也是有所考虑。他化身九烟,主要就是为了避过陆素华的追索,可如今那麻烦又沾上来,身份本身倒也无所谓了,不妨就借此表现出坦荡之意。

    果然,妙相听他说了这个小秘密,更是笑意盈盈,也将自家盘算道来:“那不过是小伎俩吧。还多亏了道兄的宝玉,我修得天人法体,飞天之相。前者也还罢了,但后者在那位菩萨门下亦是罕见,也因为此相,那位愿收我为入室弟子,我虽未答应,但有此仗恃,就能多占些便宜。”

    这就是去年临别时,她所说的“待价而沽”之真意:“而且我说有伤在身,也有拖着不南下的想法……此外,我如今为香阴之身,虽可辟谷,可一旦有所消耗,非有上等香火烟气滋润不可,这也是为登临外域做准备。”

    “原来如此。”

    余慈和妙相说话时间已太长了,倒把陆青搁在一边,事实上,这位才是最应该交流的。他敛去笑容,郑重向陆青致歉:“万全之事,是我照顾不周。”

    陆青却不会迁怒于人,垂眸道:“是我之过,给了你错谬的消息。”

    余慈摇头:“非也,是我弄巧成拙。我本是想狐假虎威,激一个前辈出来帮手。便请那位前辈赠我的家人出手……”

    妙相不知这里的来龙去脉,但听到“家人”之语,目光就在陆青脸上一转,抿唇而笑。可接下来,余慈的言语就让她吃了一惊。

    “那位前辈实力了得,我想借势与陆素华为难,却不想她如此狠辣决断……”

    “陆素华?”

    “借势?”

    看到二人反应,余慈唇角抽动,算是笑了下:“惭愧,我胆儿小,有陆素华在北荒,坐卧不宁。故而想着将此麻烦解决,或逐,或制、或杀……”

    看他说起来对长生真人的处置,话音朗朗,竟无半分虚弱之意,随即话锋一转:“如今事已半途,请助一臂之力。”

    他说话其实只对妙相一人,对此,妙相神色浅淡,却是双手合十:“此法身亦是道友给予,何必多言?”

    稍顿,她脸上便绽开笑容:“无相天魔之事,我也还记得。”

    不论实力高下,也不事成与否,妙相回应得简洁明快,性情之堂皇大气,令余慈颇是心折。

    她难道不知陆素华的厉害吗?当然知道,可就是这么干脆,就像当初为了余慈,和魔门东支的轲忧作对一般。若她真要权衡利弊,余慈也有几分信心说服她,但又怎比得上这般爽快?还真紫烟暖玉用在此人身上,也是不枉了。

    余慈不得不再次表示疑惑,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就沦落到了“下堂妻”的地步?是幽灿眼瞎了,还是那夏夫人真就是天仙化人?

    将芜杂的念头撇开,余慈一击掌,正待再说,耳畔却有人道:“望慎思之。”

    表示异义的,无疑就是陆青,她神情端凝,眉心已现出一道深痕。

    余慈与她对视,眉头扬起:“陆道友,此非只你一方之事,若不先下手为强,等陆素华成了事,我也必死无疑……就是不知,你是否愿将此中关节,与妙相法师分说?”

    第260章 敌情反制 地利之便

    移南园中,七转安然香的抽取工作还在继续,进度却是堪忧。

    没有了九烟那等提炼香料的大师级人物,制香过程中,由于材料不够精纯,导致的各种大小意外,严重拖累了已经很糟糕的进度,到目前为止,快两个月过去,绝品的七转安然香,只成功了七份,离五十份的标准,可说是遥遥无期。

    “那位幽夫人,分明是在拖延。”花娘子一语点中问题实质,但白莲无动于衷。

    花娘子也没有真的生气,既然菩萨关注了,她们就有的是时间耗着:“之前她还向我问起陆素华之事。对其行踪颇有不安,看起来,她对陆素华之仇怨,难以化解。”

    “是呢,不过只要归入菩萨座下,前尘旧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二人对此事的态度都比较淡漠,室内又进入静寂状态,白莲在尝试新的配方,花娘子就在旁边批阅各方送来的情报,偶尔见到有趣的,才和白莲提起,有时能得到回应,有时则不能,她仍乐此不疲。

    “这个消息有意思,又有人在附近传教……嗯,用的是十方大尊的名义。”

    她们当然知道十方大尊是谁,包括妙相在内的多个消息渠道,已足以将上次黄泉秘府争夺战的大部分细节还原。

    另一方面,其实她们比绝大部分人知道更多。

    正因为深知其中究竟,花娘子才表示置疑:“无天焦狱全面退守,偏在此界死皮赖脸占一块飞地,那位妖王陛下当真是将北荒视为他的禁脔。十方那头鬼物,怎地还有胆气和他的主子抢信众?”

    白莲对这个话题还真提起了注意:“妙相师姐说起过,十方向来桀骜,与那位妖王陛下貌合神离,只对六道轮回感兴趣……那些人的底细可察明了?”

    “原本都是不入流的小辈,突出多出几个古怪法门,最醒目的便是能召劾恶鬼,倒是与饿鬼、地狱两道,有些相似。”

    她们在北荒,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超然于各方之上,唯有一件事,是必须关注的,即仍留在北荒的饿鬼道和地狱道的残余。

    出于全局的考虑,菩萨那边暂时没有将这两道摄走的打算,却绝不允许它们脱出视线,自然,也要处置一切可能产生不良后果的变数。

    白莲沉吟片刻,什么意见都没说,只道:“由师姐看着安排吧。”

    花娘子笑吟吟地应了,随手便是几道指令书就,放出飞符安排下去,进一步察探那拨人的底细。

    这一串由移南园中发出的指令,在半个时辰内,就调动了五六个线人,由这些线人再各自想办法,收买,或挑动、或指使、或者干脆亲身前往,拿出三教九流的人物,全方位地试探、察访。

    移南园在华严城的情报网,当真是了不起,说是无孔不入也不为过。只是,便在这些线人调动起来的第一时间,确切的信息,便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渠道,汇集至他们所针对的目标之后,“幕后黑手”的心中。

    “果然还是对六道轮回感兴趣!”

    承启天中,余慈一击掌,移南园里有白莲,出于谨慎,他没有在里面布置太多神意星芒,但在华严城中,可是处处都不放过。经过多日的侦测梳理,移南园几条常用的情报线,都已被他掌握,眼下就是收获的时节了。

    之前他曾让妙相试探,黑天教对陆素华的态度,自然有借刀杀人的想法,可惜效果不彰。直接的算计不行,就绕个弯儿,尝试用饿鬼、地狱两道为饵,目前看来,虽有进展,但未必真能如愿。

    余慈也没有真的指望这个,只将其作为备选,他们商议的主体思路,重心也不在这儿。

    让虚生老道去应付那些眼线,想来借驱役死魔的手段,唬弄人还是没问题的。余慈则静下心来,仔细考虑半成的计划。

    想那十魔内禁,是实打实的魔道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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