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余慈的恶感再进一步,且更头痛的是,这么一个要求,还真是让人为难。

    真的细想一番,无极阁这筹码,其实很难留在手里,可赤霄咒杀印不同,那涉及一处秘府,一处祭坛,众多法器,以及相应心法奥妙,等于是又在赤霄天身上,狠扒了一层皮。

    就算赤霄天如今是任人鱼肉好了,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今日一战,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渊虚天君在神意攻伐、情绪神通等方面的能耐,再掌握了赤霄咒杀印,真给他改造成功后,是彻底不让人睡觉了是吧?

    寒竹神君虽不情愿,可余慈提出来的要求,也不在洗玉盟划定的“原则性”界限之外。

    与受命和余慈交涉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洗玉盟充分的授权,完全可以做出此类决定,不过,若真是余慈说一项,他就同意一项,要他来又有何用?

    几个念头转过,寒竹神君便决定拖一拖:“此事关涉宗门根本,盟中还要再议……”

    “那就议出个结果再说吧。”余慈也不生气,只淡淡回了一句。

    其实他就是生气,如今这般木无表情的模样,别人也看不出来,空惹得寒竹神君好一番琢磨。

    然而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接下来,余慈又道:“像无极阁这样的,余孽未除,盟中应该还需要一定时间处置,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呦嗬?怎么突然就亮出风格了?

    寒竹神君这边刚一动念,就见余慈转向华夫人,冷硬的脸上首现笑容:“今日之事,华夫人也是受害者,盟中也当有所补偿才是。如此,我与夫人也算是站在一条线上……”

    忽听他这么讲,寒竹神君心中忽地生出极不妙的念头,可不等他开口阻断,余慈忽地做出一件极惹眼的事情,当即将他的言语,尽数堵回喉咙眼儿里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手来,为华夫人拂去香肩上一缕飘落的发丝,顺手又是轻撩,为美人儿稍理云鬓,其中指尖颈肤相接,也是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

    对这极不可礼仪,可谓是“唐突”的举动,华夫人只是莞尔一笑,两边视线相接,意蕴悠长。

    恋奸情热,恋奸情热……

    寒竹神君心中狂叫糟糕,而这一刻,周围至少有两人,视线都要化为刀剑。可当事的男女又怎会在乎?

    余慈又是一笑,对华夫人道:“术业有专攻,我不擅长这些往来取舍的手段,夫人则是其中翘楚,如此,我便将此事全盘交给夫人处置,让夫人你多费心了,相信也定会给余某一个满意的结果。”

    华夫人笑意盈盈,唯将眼帘垂落。

    如今,周围十几号“外人”,定都以为这是奸情,唯有她最明白,什么抚肩、理鬒、触颈这些私密动作,每一个都透着森森的寒意。

    此时在她肩头,已经留了一道指印,只是被衣服遮着,旁人看不到罢了。

    更有锁魂之术,透腑入心,想想赵相山的下场就知道,就算是逃到千里、万里开外,也别想摆脱余慈的追索。

    余慈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其实就是:

    这几天好好想想,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就现实而言,真要交待的话,华夫人已经有大篇的因果缘由在这儿等着,保证说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有重复的地方。余慈列出期限,更多还是给自己梳理思路做准备吧。

    当然,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在公众场合给男人难堪,华夫人只是微微一笑,慨然应允:“既然天君信得过,妾身也当仁不让。”

    这一句话出口,余慈透过来的寒意,便如深夜的潮水,暂时退却,不过周围颇有几人心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华夫人也是干脆利落,当即转过脸去,与脸色最为难看的那位开口交流:“寒竹神君,如无极阁这等阴私卑下之所,可谓是洗玉盟、乃至北地三湖的毒瘤,今日天君灭杀其首脑,实是大快人心,贵盟不可视而不见。”

    无极阁这般见不得光的组织,势大时自然无人想惹,但一旦事败,下场就是这样被随意踩踏。

    寒竹神君自然不可能否认,只好点头。

    华夫人顺势便道:“既如此,妾身以为,以贵盟之所能,无极阁资产之类,也应该预先做了功课,如今不妨将相关单子拉出来,按照贵盟规矩,奖励、补偿给渊虚天君的,或应由天君支配的,我们逐条审阅……若觉得今天时间紧,明日、或者再往后也可以,但碧霄清谈开始之前,总要有个结果,否则,岂不为各路宾客耻笑?”

    寒竹神君心中怒吼一声“奸夫淫妇”,可终究不能有半分显在脸上。

    他面孔更僵硬了,只将视线往李道情那边一瞥,希望这个长袖善舞的大知客,给他圆圆场。只可惜,风水轮流转,当初他是怎样对人家幸灾乐祸的,人家就怎样幸灾乐祸回来……

    李道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径直与郑老倌儿扯闲篇儿。

    寒竹神君再暗骂一声,还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应对,那边,华夫人倒是主动与敖洋说话:“敖长老,既然蒙得渊虚天君信任,将事情托附过来,妾身也不能坠了海商会的名头,此次与洗玉盟商讨事宜,相关人员还是要从会中北来精英中选择。”

    听到这里,敖洋还没怎地,寒竹神君的面孔已经黑如锅底。

    这是要拉出一个专事谈判的队伍啊!有没有必要这么认真?

    因为余慈占据了大义名份,洗玉盟是被动一方,讨价还价之类的事情本就不好做,再给华夫人这么一搅和,大出血已成必然……

    这档子事儿,他是真办坏了!

    不提寒竹神君如何难受,敖洋心中的纠结,又有谁人能知?

    华夫人一言一行,看似都站在海商会的立场上,实际上是明里暗里抽筋扒皮,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其“奸夫”冷漠的眼神下,敖洋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莲花池务必要清理一番,除了土木建筑以外,天君友人还要在寒泉中疗伤,安全是重中之重。所有近侍,都要梳理一遍,不用照顾我的面子,定要拿出信得过的人物,给天君一个交待……”

    敖洋眼角微抽,如此一来,这些年在华夫人身边安排的诸多眼线,定然是要给清洗一遍,不知会毁掉多少人的心血。

    有些事情,不会摆到台面上说的,以华夫人之智,难道不知自己的身边人可靠与否?说到底,她一个重病缠身的弱女子,必须是用此法以安部分人之心罢了。

    如今倒好,简直是光明正大地清洗,不知要惹得多少人跳脚。

    可这又能怎样?

    看看旁边的渊虚天君吧,华夫人真要跳出海商会,恐怕立刻就有人接着抱着……

    敖洋后槽牙都要给咬碎了,感觉中,周围修士看他的视线都变得很微妙。

    鸡飞蛋打,就在眼前哪!

    第074章 试天魔法 嗅故人香

    湖上的喧嚣,终于还是慢慢散去了。

    莲花池虽是事发的核心地点,但有洗玉盟一力控制,反而是最早安静下来的地方。

    余慈喜欢这里的清净,也想着借战事结束未久,气机变化及元气流向还没有完全抚平,仔细体悟得失,干脆就在这里住下来。

    免不了由海商会大出血,拿出了一件名为“宜水居”的上品虚空法器,在池畔铺开,顷刻间,便立了一座庭院,请他入住。

    余慈也不客气,有了落脚点,比在船上,或者湖水下面,可要好上太多。

    但跟他一起过来的,只有小九和陆雅两人,后者还是专门照顾叶池的。

    小五是需要藏拙,留做秘密武器;至于白衣也说是和沈婉做伴,婉拒前来。不过就余慈来看,她应该是另有盘算。

    和小九在一块儿的天法灵宗弟子,倒是想来长长见识,却给小九赶了回去,毕竟层次不一样,当此微妙时局,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免得回头让人盯上了,再出岔子,给余慈添乱。

    余慈也算是闹中取静,得了片断空闲,便在他一手催生的半池莲花间,虚坐半空,入定体悟。

    这一悟就是两日时光,他是在满目火光中醒来的。

    熊熊无明之火,从平等天一路烧到万魔池,几乎就是他当日激发潜能时的情景重现。

    这已经不是激发潜能,而是在进行一种锤炼。

    这是余慈战时所得的体悟之一,无明之火的法门,固然有魔门脉络,却也有砥砺之功。

    通过观想无明魔主之威能,生就外道魔力,可以对他的心内虚空、乃至于道基、心性加以磨砺、精炼,寻觅平常修行时,万万不可能发现的问题和破绽。

    这是培基之术,也是炼心之法。

    其实不管玄门、佛门,都有吸纳外道魔头,以为“护法”的习惯。

    体现在现实中,就是各处虚空世界的封召神明;体现在修行里,大概就是余慈这类手段吧。

    当然,寻常玄门、佛门的心法,肯定会有一些保险,不会像他这样,几乎是把原汁原味的魔门秘术观想出来。

    也很难再有人如他这般得天独厚,除了精通魔门心法,身边还有一位欲染魔主分身,可以遍施秽渊、欲染、无畏、寂妙之法力,切磋磨练。几乎是将他推入无尽魔域之中,翻炒烧制,一层层炼化,去芜存菁,虽是短短两日,已大有所得。

    当然,心内虚空中的破绽,还好处理,像道基之事、心性之事,往往都需要几十、几百、乃至上千年的水磨功夫,他也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发现了缺陷,找到了改正的思路,真正见效,还要有一段时间试验、沉淀。

    这可算是另一种推衍之术。

    余慈发现,推衍之术是个门槛低、但易学难精的东西,随便有哪一些灵感,都可以形成大概的思路,就像他曾经观想剑修分身与鬼厌分身交战,也算是其中一类。

    可要想形成完备的体系,就非常困难,除了修为境界要求,更需要充分的见识和阅历。否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终究难成气候。

    也亏得余慈已经在精研《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他所获得的这些灵感,做的这些尝试,或多或少,都在此部经籍中有所体现,虽说经文本身深奥难懂,至今不敢说能将其完全领悟通透,可每当他在实际修行中遇到情况,回过头去,在经文中寻找理论凭依,十之八九,不出此中纲要。

    必须要说,这都是朱老先生、是上清宗赠予他的,承接如此馈赠,也容不得他不在“重立上清”之事上用心。

    修行告一段落,幻荣夫人现身出来,和余慈在承启天中相见。

    此时的承启天,与先前又大有不同。

    本来经过心火洗炼,此间可说是一片荒芜,面积也缩到了五六十亩左右,可也就是这两日功夫,便在这数十亩方圆的区域中心,原来法坛旁边,云楼树的树干粗壮了许多,直有合抱之径。

    其上抽枝发叶,顶如华盖,外间已如此,隐藏在虚空深处,以为支撑的根系、枝干,还不知是怎样的规模。

    树阴之下,原本是法坛所在,但经历了多次“洗炼”,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崩碎成粉,至于其上法器,在第一波无明火扫荡之时,就已不存,只余下残影似的真意,袅袅如烟。

    最玄妙的还是在云楼树上,那千百片树叶,虽说只是初生嫩芽,尚不得用,却在承启天中无风自动,泠泠有声,如风声、如水声、如铃声,汩汩流动,令人闻之俗念全消。

    树下所残余的几道真意,便随此妙音,在枝叶、阴影间游动,不但没有消散之虞,甚至愈发地凝实。

    这两日,幻荣夫人每次过来,看到的都是一番新气象。

    如今在树下,多看了几眼枝叶排布,叶脉走向,凝就的这具分身,竟然有摇动之势,忙转过眼神,不敢再看。

    果然是承接了“万古云霄”的好处,几有仙家气象!

    余慈别的不说,只这一手,玄机莫测,幻荣夫人便很是佩服。

    此时的余慈,就盘膝坐在树下,树影覆身,双眸幽深如潭,愈发地观之不透。

    除此以外,还有两个人影,都是闭目在树下打坐。其中一个是余慈的“管家”虚生;另一个,就是已经拜在余慈座下的血府老祖。

    以前幻荣夫人也和血府老祖打过交道,知道那是个多么难缠的家伙。

    可如今,此人就像是一个瞑目端坐在圣树下的虔诚信徒,整张脸都似要发出光来。

    此人已经抛却了遭天劫破坏的形神,只余一缕真意不散,反而重得新生,如今虽说是实力大损,可见识、底蕴都在,过往负累倒是尽都抹消,只待攒足元气之后,转世投胎,便有七八成把握渡过胎迷,用不了多少年,就是一个绝强战力,而且和余慈牵系更深。

    这绝不是种魔之术能够造成的效果,而是真真正正的神主手段。

    日后,这一位是否就是她的榜样?

    幻荣夫人压下心中悸动,不再多想,仅就修行中的事情,和余慈做了一些探讨,就听余慈问起赵相山的事儿:“这两日,那边怎样?”

    幻荣夫人视线先往余慈手指尖上一转,这才道:“不愧是外域魔魁,如此绝境之下,依旧能守得本心不动,甚至还试图从主上万魔池中汲取养份,积蓄力量……”

    余慈唔了一声:“这倒也不奇怪,他的身份确认了?”

    “外域魔头,何止亿兆?撬不开他的嘴,实难猜测,倒是他族类根底,已经确凿无疑了。”

    “哦,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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