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蕴可不理会别人,只是嗔道:“陪您赶了一天的路,奴可累死了。”

    余慈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脸蛋儿:“你是越发地娇贵了才真。”

    说罢,他转向陈恩,颜色一正:“陈护法,今天也不早了,他日再议如何?”

    余慈扮演的是一个“选样”的豪客,可不是缺材料的穷鬼,这样的态度非常自然,陈恩也没办法,只能订下后约,但这么一来,主动权便给丢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匆匆消失在禁制之后。

    “做得好!”

    刚刚宝蕴的插话和表演,正合他心意,余慈当然不吝赞美。

    宝蕴妙目流盼,笑吟吟地,也不再说话。

    余慈不急着去杨名店里,他与宝蕴一起出了坊市。

    按照规矩,坊市是不留宿的,他们就在海岸边的附属城镇中寻了地方住下。

    同时安排常年驻此的信众,调整情报渠道,关注杨名;也要洗玉湖那边,与杨德联系上,做些前期准备。

    将一切安排妥当,余慈这才闲下来,拿起星炼铜思忖。

    宝蕴在后面为他捏膀子,把情人儿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顺便也是好奇打量,最后大约是捏累了,干脆贴着他的背脊,下巴点在他肩上:“还差多少啊?”

    “像这样的精炼材料,最少二十斤,还有百年的祭炼,最后捏合成型,剩下十之一二也不错了。”

    宝蕴低笑出声:“就是把俱净坊的店铺全掏空了,也不可能拿到吧。”

    “可不是么?就是魔门东支这样的宗派,一年能入手二十斤,都要偷笑了。”

    余慈到这儿来,也只是想放出风声,探探路而已。

    高级材料,就像是美人儿,要么就是单方面的死缠烂打,用时间来磨;要么就是两边你情我愿,一勾一搭……

    明天去杨名那里,也是有部分类似的目的。

    正思忖时,脖子上忽地发痒,却是宝蕴低笑着用牙齿轻啮他的外袍,一点点往下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皮肤上,似乎还带着电流,蹿动着穿过肌体的每个角落。

    余慈一怔,随即微笑,反手轻抚宝蕴如玉的面颊。

    “别闹,咱们办正事呢。”

    “这不是正事吗?哦……是不是奴家现在这样子,不尽兴?我去找个人寄身,咱们再玩?”

    “哪有啊!”

    余慈哭笑不得,略一发力,将宝蕴拽到前面来,安置在膝头上,随即双手轻抚上去。

    宝蕴先是咯咯笑着,本以为余慈是起了兴头,哪知随后便有醇厚的力道透进来,自然化为阴阳,交相摩挲,直指她根基所在,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余慈确实没有起色心,他如今只是在探测宝蕴的根基,为以后打算。

    宝蕴的状态,必须要调整。

    其实,阴阳之法虽是检测“天人交感”的最本质法则,但他只懂皮毛,这种法门玄理深邃,不是千百年浸淫,很难真正领悟,还是用薛平治的两仪环最好,现在他就是想着大概了解一番,回头再让薛平治帮忙。

    余慈做什么,宝蕴很清楚,她不再嘻闹,却半晌不说话。

    余慈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变化,先停了手:

    “怎么了?”

    “先不用做。”

    “只是先测一测,回头……”

    “做了我就没用了。”

    “啊?”

    趁着余慈一愣的空当,宝蕴从他怀里挣出来,笑靥如花;“花言巧语的男子最不可信,其实你是盼着我找个大美人儿寄身玩吧,嘻,我去找人!”

    “喂!”

    余慈跳起身来,而此时宝蕴已经化光而去。

    有姹女阴魔的底子,宝蕴对女阴之气分外敏锐,只要附近有女子,也可以连续跳变转移,很难捉到。

    余慈却知,宝蕴的情绪不太对头,莫看她笑吟吟的,其实达观背后,往往就是悲观。

    她是因为真情流露,不愿在这里失态,才避了出去。

    可此时的俱净坊附近,高人不少,可别碰了硬茬子,惹出事来。

    余慈凭着一线感应,追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海边。

    刚到这里,却是有所感应,旁边,宝蕴如幽影般现身,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寻到了上好玩具的孩童,神秘兮兮地扯着他弯下身去,躲在高崖之上的乱石中:“喂,绝色呢!”

    明知宝蕴是搅乱他的注意力,余慈也只能苦笑着听之任之。

    必须说,宝蕴也不是胡指乱认的。

    此时,夜色已经周覆天地,可当视线越过俱净坊三十六根金属长柱,往遥远的海天之间投射之时,却能看到,海面之上,有一人影,男装打扮,身姿清瘦,踏海而立。

    虽是男装,但宝蕴说是“绝色”,那就是女修了。

    其实在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位“绝色”的面容,可即便是在黑夜的海面上,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仿佛由内而外放着光,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那光是灼热的,即便相隔数十里,都仿佛能烧到人的眼睛。

    “好气魄!”

    以余慈如今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来,这灼然的灵光,有修炼法门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对方由衷而发的强烈的自我认同,是由内而外,节节贯通的浑然气魄,以至于碾过了现实与精神的界限,彰显了强烈的存在感。

    如果非要找个人比较,余慈会选择陆沉……

    至少那份气魄,真的挺像。

    或许是类比对象找得太夸张,余慈对海面上那位,也是更关注了。

    而且只看背影,余慈有些熟悉。

    还没有等他从记忆中翻找出答案,便听到天外有人尖啸:“帝天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祭辰!”

    这一声啸,当真是震动千里,恐怕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修士,都要给惊起。

    显然,发啸者是有意为之,这个举动里,充盈的是满满的恶意。

    然而,海面上的清瘦身影连头也不抬,回应什么的,更不用说。

    对充满了恶念和杀意的对手,选择了纯粹的无视。

    但包括余慈在内的所有旁观者,却很难无视“帝天罗”这个名字:“光魔宗的那个……”

    “大日王?”

    一般来说,修士在通神境界时,可以在宗门附近历练;到了还丹境界,已经能够独立出门远行修炼,经历已经非常丰富,很多人都是在这个阶段就闯出名号。

    可对于那些在修行路上走出很远的修士来说,早期的名号,绝大部分都不会伴随一生,换句话说,实在是当不得真。

    因为还丹境界的修士,远远没到定型的时候。最起码也要等到步虚境界,道基稳固,修行路径大致形成轮廓之后,才会让人们一个稳定的认知。

    可凡事总有例外。

    某些资质、心性出类拔萃的,又或者是行事风格极其特殊的人物,给人难以移易的深刻印象,有一份较高的认可度,早早就得到响亮的名号,并能够将其一以贯之。

    “大日王”帝天罗,便是例外中的典型。

    这位光魔宗未来的顶梁柱,在还丹境界,便因其强势的气魄和行事风格,如日行天,得了“大日王”的美名,特别是女子之身,能给人那般印象,当真不可思议。

    她的名头甚至引来日魔君的关注和认可,由此名头更盛,能够以中小型宗门的背景,与那些大宗嫡传相提并论。

    最近几十年,这一位却是沉寂下去,很少在外行道。

    “大日”之名,有黯淡的迹象。

    没想到,难得一次现身,帝天罗就出现在这里。

    从海面上再往东去,就是魔门东支的势力范围。

    当年元始魔宗分裂时,就是魔门东支的强者,持专门克制元磁法门的磁光万化瓶,几乎将光魔宗的中坚力量屠戮一空,两个宗门,可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光魔宗相较于魔门东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在北地生存,很多时候,也是要靠“左右逢源”的。

    所以,他们与距离最近的地火魔宫,关系密切,很多时候都主动送上供奉,名义上当然是礼敬“元始魔主”或“无量虚空神主”,但实际是“敬”哪个,明眼人一看便知。

    除此以外,对冰雪魔宫、九玄魔宗、东阳正教,包括略逊一筹的魔门西支等等势力,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但论怎么“左右逢源”,他们也不会去贴上魔门东支。

    相应的,魔门东支只要找到机会,或者合适的理由,也绝不介意给光魔宗一点儿颜色看看。

    比如,提前砍断光魔宗未来的顶梁柱,就是个不错的主意。

    帝天罗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险情。

    不管怎么说,就像真界大日,灼然宏烈,却依旧要遵循严密的法则,绕界而行,身为光魔宗的重要人物,“大日王”帝天罗,也不可能真正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余慈遥观其修为,虽然较当年在剑园时,有了惊人的进步,已经臻至步虚巅峰,然而终究还是长生以下,没有跨出最关键的一步。

    她到这里来,还如此高调,莫不是找死么?

    也许,她是有什么必须要来的理由吧。

    当然,帝天罗也算是余慈的“旧仇”,当年在剑园,余慈可是被她逼得很惨。

    她的死活,余慈不关心,眼下也是看热闹的心态。

    刚刚尖啸发声的修士,其实就是要引起魔门东支的注意。

    当然他不能指望远在数万里开外的魔门东支,能够第一时间派人赶到这里。

    啸音过后,海面之上,黑暗似乎有了生命,那是受魔意驱动的征兆,目标直指帝天罗,显示出发啸那位,也是魔门中人。

    那人嗓门儿很高,行事却很谨慎,驱动魔意搅乱黑暗,把自己藏得很好。

    而且他有同伙儿,还不止一个。

    那些人正隐藏在黑暗中,借着黑暗和海水的掩护,布置阵盘,看起来是想将帝天罗围杀在此。

    然而阵盘上的种种封禁机关才铺开小半,海面上一直沉默的帝天罗,却是抬起右手,略微过顶,肌体动作十分放松,就像是给人打扫呼。

    响应她的,却是自天而降的紫电雷火!

    阴沉昏暗的天空,被电光撕开一道长长的缝隙,也映出了沉凝厚重的云层。

    “喀喇喇”的雷鸣声紧随而来,震动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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