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世俗间的褒贬名声,我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宁奕背着剑器近,注视着前面的山路,缓慢向下,一字一句道:“那些规矩和条框,都不重要。”
    剑器近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并不会拥抱世界,温柔以对。
    恩归恩,仇归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样的道理……对吗?
    对吗,不对吗?
    世上从来就没有对错。
    但是有时候,一些极端的选择,会让人走到极端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
    剑器近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想到了一些遥远而不堪回首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一丝神念上的痛苦。
    自己的身上,肌肤重新开始泥塑化,宁奕的神性,在大战落幕之后,本来就维系不了多久,如今情况重新开始恶化。
    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剑器近若有所思。
    ……
    ……
    走了一截距离。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宁奕……止步。”
    少年郎惘然停下脚步,身后剑器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他将泥塑石像轻轻放在地上。
    手上的十二柄石剑,已经开始簌簌落尘。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神念即将崩塌的征兆。
    “前辈……”他有些焦急,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石路,青山的山路很长,山体巍峨,自己背动剑器近泥塑,已经相当不易,就算再快上一些,很可能也赶不上与书院的水月见面了。
    “无妨的。”
    剑器近摆了摆手,他仅存的那只手,大半部分也已经被泥塑覆盖。
    “书院的规矩立在那里,今天这一战打过之后,白鹿洞有我没我……便无所谓了。”
    剑器近轻声笑了笑。
    “宁奕。”他认真说道:“我要问你一句话。”
    宁奕有些惘然。
    “若有一天,你按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该怎么办?”
    宁奕皱眉道:“若是错了……那么便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有些代价,你是承担不起的。”剑器近平静道:“你低下头。”
    宁奕没有反驳,而是乖乖低下头。
    剑器近屈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宁奕额头之上。
    宁奕瞳孔收缩。
    眼前的“年轻男子”,覆盖身体的泥塑石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终化为了一尊泥塑,然后体内剑气震颤——
    自内而外,将一整尊泥塑石像震碎开来,遍地碎石。
    宁奕怔怔而立。
    自己的心湖之上,一位保持“点指动作”的年轻剑修,缓慢收回那根手指,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体高高坐在三口宝剑之上。
    他闭着双眸,体内气息已经寂灭。
    神性不够,神念长存。
    大剑修的“藏剑”手段,与丫头的“剑之宝藏”一样,纳芥子为天地。
    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之间回荡。
    “此后路长,若遇世事不平,而你无能为力……要记得。”
    “剑气仍然在。”
    第129章 我不同意
    青山府邸的尘埃荡开——
    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看着穹顶一团炸碎的金光,圣乐王那磅礴无比的气息,被击得绽开一道裂痕,与永夜一同被撕裂,在狂风骤雨的呼啸当中,被扫荡得支离破碎。
    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感知这一战的最终结果,看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但几位星君人物,却看出了剑器近与圣乐王的最终胜负。
    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一切都结束了……”苏幕遮收回目光,她望向三座书院,那些惘然和苍白的面孔。
    “不……不可能……圣乐王大人,乃是应天府千年骄傲……”朱候盯着大青山,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哀求,他靠在石座之上,身后是凹陷破碎的石坑,事到如今,他仍然无法相信最终的结局。
    夷吾星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要离开,但是发现这里已经被苏幕遮这个女人封锁,白鹿洞书院的府主晋入涅槃境界,哪怕只是初入涅槃,已经不是自己的星君境界可以比拟,真的动起手来,苏幕遮可以一个人打败他们四位星君。
    他同样抬起头来,寄希望于自己的老祖宗,能够再站出来,以最后的一口神念,重塑身躯,与剑器近继续厮杀,生死相搏,并且战胜对方。
    但可惜的是……青山再无动静。
    不仅如此,那张高悬在大隋皇城的穹顶,已经褪色的符箓,此刻重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远方的大地,沉重浑厚的钟声响起,大隋皇宫内的意志传递而来,钟声来到青山之处,铁律重新盖压而下。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天都皇城方圆数十里的上空。
    铁律封下,敕令长存!
    说明这一战,已经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应天府府主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他以单薄长剑支撑着身子,蓬头垢面,盯着苏幕遮,不言也不语。
    “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
    苏幕遮淡声道:“朱候,你先前,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朱候咬紧牙关。
    书院之争,应天府输了,三座书院都输了……事到如今,朱候终于有些明白,苏幕遮在挥刀破境之前,所说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了,天都的那些权贵,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端,于是那帮人,便不再掺和,索性直接销声匿迹。
    远方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音。
    一辆轻便的马车,从青山府邸的西边而来,停在了残破的废墟之前,下车的是一位披着雪白大麾的年轻瘦削男人,他双手笼袖,看着披头散发颇为狼狈的应天府主,与后者眼神对视,便猜到了对方此刻脑中的念头。
    “朱候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白麟轻声笑道:“您大可以放心,天都试图看笑话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跑掉……执法司的已经进了执法司里,这一次不是请别人喝茶,而是被请过去喝茶,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今日之后,还有别人等着看书院的笑话。”
    不仅仅是朱候。
    连苏幕遮也皱起了眉头。
    三皇子来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揭开铁律的太宗陛下,已经开始惩治隔岸观火的那些书院官僚,挨个挨个清算,违背了书院千年戒律规矩,以及大隋皇法的应天府等三座书院,也难逃其咎。
    那么三皇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我的两位兄长,似乎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李白麟笑了笑,环顾一圈,他揖了一礼,对着苏幕遮诚挚道:“恭喜先生破境,我大隋再添一位大能。”
    苏幕遮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实在太过高贵,即便是她,也只能放下墨刀,同样认认真真还了一礼。
    李白麟做完礼数,便不再去看白鹿洞书院的两人,而是望向朱候。
    他淡淡道:“朱候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西境。”
    开门见山。
    这句话说完,朱候的面色有些变了。
    书院悬在门匾上的那句话,老祖宗摆在台面上的那句教训!
    不可与大隋皇族结盟。
    但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屡屡破戒,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把他拿到台面之上。应天府在天都翻云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三司的成员为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未与三位皇子产生直接的纠葛,但早已经根深蒂固在大隋皇城的律法体系之中。
    “不仅仅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同样如此。”李白麟微笑说道:“你们三座书院,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要不了一天,三司的成员会被彻底的肃清,这本就是触犯大隋律法的事情,父皇要清理,把黑暗中的残根拔起,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底子不干净。”
    说到这里,三皇子望向苏幕遮,轻声感慨道:“要是你们像白鹿洞书院一样,不争不抢,乖乖做一只缩头乌龟,哪里会有今日的妄生事端呢?”
    水月眯起双眼,面色并不友善,这句话听着相当不舒服,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苏幕遮仪态平静,置若罔闻。
    朱候盯着三皇子,颤着声音道:“太宗陛下的意思呢?”
    李白麟低垂眉眼,轻声道:“三座书院的罪状若是下来了,三座书院十年来不会有丝毫的香火,几近断绝传承。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看关键人物的态度。”
    “关键人物……”朱候有些明白了李白麟的意思,他盯着三皇子,嗓音沙哑:“何意?”
    李白麟忽然笑道:“此次三司的新任推举成员,我与二兄各占一半。”
    豁然开朗。
    大隋天下要挪出空间,让两位皇子争权。
    “二兄似乎并不惜才,我觉得书院并无大过,无须受到惩戒,若是诸位大人有所冤情,只需要来我西境府邸亲自诉说,那么定可偿还清白。”李白麟笑了笑,道:“这场书院之争的起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外人,中间事情经过复杂,还需要仔细考证,说不定罪人不是诸公,而是那位外人。”
    这句话说出来,苏幕遮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
    三皇子站在青山府邸的断壁残垣之上,此时此刻,他神情漠然,想到了清客先生曾对自己说过,这场书院之争的结局,必定是白鹿洞大获全胜,他本不信,如今结局竟然真的如此……皇宫的态度出来,他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与清客先生打一声招呼,就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便是想赶在自己的那位皇兄之前,恩威并施,拉拢人心。
    自己早就拟好了人物补替三司成员的名单,一连串的心腹无比顺利的打入大隋庙堂……如果这不是父皇想让自己与二兄斗下去,谁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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