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白面色阴沉,她“铛”的一声松开手中灯笼,火星四溅。
    “凭什么?凭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够不够?”静白冷笑一声,她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是宫里把她调来东厢,只交代了一句话,那就是好好“教育”这个姓徐的丫头片子,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付出代价。
    “这宫里最是冷清,绝不会有人多管闲事,那位‘海公公’已经走了。”静白的声音低沉下来,道:“东厢极偏僻,你若是想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好歹也是修行者,耗到最后……大可以看看,是谁会赢?”
    徐清焰双手攥着霜草,她一字一句道:“这宫里的规矩,难道准许你放肆动手么?你打了我,就不怕遭报应?”
    静白忽然沉默下来。
    她看着徐清焰,发现少女身上的肌肤,极为细腻白皙,若是自己用拂尘打下去,必然会留下一些鲜艳的痕迹……有大人物想教育这个女孩,自己动手自然可以放开一些,但是若是留下把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静白师太漠然道:“我会教你一些该学的礼仪,你若是尊敬我,那么自然就不会挨打,受训,若是有所忤逆,就算是拿戒尺打你,也是规矩当中所允许的。”
    徐清焰下意识回过头,才发觉身后,乃是宽阔而又荒芜的皇宫,杂草,石柱,远方是红色的高墙,四周除了漆黑的东厢院子,就是拎着这盏灯笼的恶毒女人。
    无路可逃。
    她又想到了“海公公”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谨言慎行,能忍则忍。
    徐清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低垂眉眼,轻声问道:“我要学什么。”
    “你要学的东西有什么……但是要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想着宫里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些消息,这个姓徐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少说也要在东厢园住上半年,自己有的是时间“调教”,到时候若是陛下真的想起来了,发现这个姓徐的女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大失所望,派人责怪,自己只需要说这个女子“好吃懒做”,便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念及至此,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拍着自己身上灰尘的女孩,愈发期待东厢园的日子。
    “明天开始。”静白微笑道:“先从端茶倒水开始,然后要学会整理和打扫……如果你学得好,那么便大可放心,我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果你学得不好,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
    ……
    “啧,这小手,这么嫩……从小没干过苦活啊?搬快一点!东厢园的这尊瓷像,若是有所损坏了,今儿的午饭就没有了!”
    东厢园,有专人来打扫,清理,但是静白师太特地告知了宫里,无须再派人来。
    她坐在太师椅上,眯起双眼,怡然自得,看着院落里的那个徐姑娘,忙着搬动东厢园小半人高的琉璃瓷像,嗤笑道:“知道这尊瓷像值多少钱吗?你一条贱命,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徐清焰保持着沉默,她吃力搬动着瓷像,身形摇晃。
    她昨晚彻夜未眠,东厢园有好几间上好的宿房,但静白师太把她安排到了柴房,柴火堆上有个炕台,但被褥是潮湿的,东厢园很整洁,以往的佣人打理地很好,于是静白就安排她把瓷像挪位。
    徐清焰面颊贴着这尊瓷像,大隋的烧瓷技艺很高超,她在小雨巷幽居的时候,曾经在屋阁里摆放过一些烧瓷的器具,不论大小,单论价值,徐清焰以前的“玩具”里,随便取出来一件,都比静白师太口中的这尊宝贝瓷像,要珍贵一百倍。
    恍然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觉得有些讽刺。
    静白口中说,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笼中雀,拎笼的主人,想对自己好时,只差摘下天上的月亮,而厌恶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把笼子溺在水里。
    这世上的很多感情,都是虚无缥缈的。
    徐清焰忽然觉得,口口声声宣传对自己好的那种囚禁,不如直接撕破脸皮的虐待。
    对于人间的痛苦,她向来坦然受之。
    窝在太师椅上的静白师太,手中端起茶水,刚刚靠近唇边,立马皱起眉头,尖声道:“你给我滚过来!”
    默默搬动瓷像的女孩,有些惘然,来不及放下瓷像,忽然听到了一道风声。
    被静白师太掷出的瓷盏,在她脸颊一旁飞掠而过,砸在墙上,溅开茶水,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脸颊上。
    那个站起身子的高大女人,拎着拂尘,这一次她并没有动用星辉,而是来到徐清焰的面前,趁着女孩双手还没有离开瓷像底座,身子摇摇晃晃,抡动拂尘。
    这一拂尘,结结实实砸在了徐清焰的脸上。
    瓷像摔出,在地上支离破碎,碎片滑掠。
    女孩跌坐在地,她沉默而倔强地咬紧牙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影子。
    静白的声音陆续砸来。
    “茶水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
    “你搬一座瓷像,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办砸了?”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拂尘的力度不大,砸得小臂浮现一道又一道红痕,火辣辣的发烫,那个道姑砸了三四下,有些犹豫,没有再砸。
    静白眯起双眼,寒声道:“我打你,是因为你没有把事情做好,这一次不错,没有躲……若是躲了,我便要加倍地打你。”
    道姑看着徐清焰面颊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没有动用星辉,拂尘打人算不了多疼,但是女孩的肌肤实在太嫩,立马起了淤血。
    那个女孩没有说话,默默捡拾着地上的碎片,茶盏的雾气,还有瓷像的碎片。
    静白很满意徐清焰的态度,她放宽松了语气,冷冷道:“这些伤算不了什么,宫里会派人来看,半个月一次,那时候淤血也该散了,至于那尊损坏的瓷像,东厢园的每一样物事都会有人记载,到时候他们必然会发现……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
    徐清焰沉默片刻,道:“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静白嗯了一声,她看着地上蹲着的倔强女孩,忽然冷笑道:“你该不会想捡起一片碎片,试着捅我一刀吧?”
    徐清焰的确动了这样的念头。
    她用力攥着瓷盏碎片,锋锐的边沿,把自己的肌肤都割开。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静白俯视着女孩,微笑道:“再提醒你一次,我可是一位修行者,你大可以来试一试……你若是有行凶的念头,宫里谁都救不了你,我会在他们发现之前,把你活活打死。”
    徐清焰保持沉默。
    静白远去,她默默收拾着一片狼藉,从中挑选出了一枚最狭长锋利的瓷盏碎片,小心翼翼拿布裹起,放入了自己的腰囊里。
    徐清焰抬起头。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自己所在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她想起宁奕先生曾经在红山对自己说的话。
    天亮之后……会很美的。
    可是。
    在人间,要走过多少苦难,才能走到天亮?
    第213章 替天行道
    宁奕在府邸里昏睡了五天。
    比起上一次透支神性的昏厥,已经要好上很多。
    一阵剧烈的头痛,比上一次透支神性的痛苦还要来得猛烈,像是潮水拍打着礁石,宁奕缓慢睁开双眼,视线昏暗,自己像是还在凝视,那柄撑开之后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油纸伞,一片嘈杂,自己的耳旁,好似反复回荡着红山妖兽的怒吼……
    “嘶……”
    宁奕想要坐起身子,剧烈的疼痛就像是一柄迎面而来的锤子,猛地砸来,他闭上双眼,放弃了这个念头,攥紧的双手十指,重新放松。
    他一个人,缓慢咀嚼着这份痛苦。
    过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一片清净。
    睁开眼,熟悉的府邸,散发着清香的床榻,被褥。
    腰间有着一份轻盈的系握力量,宁奕低下头,有些吃力地喃喃:“丫头……”
    自己不是在红山……他眯起双眼,努力回想着自己昏迷前的场景,所有的画面,都在元圣那一声咆哮当中定格,狮子吼险些震碎了自己的心湖,多亏了剑器近的出手,还有那三柄飞剑敕压魂海,不然自己已是一具尸体。
    宁奕在心底默念了一句谢谢。
    泥塑化的剑器近大人,似乎若有所感,对着自己笑了一笑,连身下的飞剑,都发出了铮铮的鸣叫。
    已经回来了?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你醒啦?”
    趴在床榻上睡着了丫头,沉沉睡着,此刻惊醒,宁奕看到了一张疲倦的笑脸,丫头也不知道为自己熬了多少个夜,操了多少的心……
    ……
    ……
    裴烦丫头熬了一罐养生的粥。
    尽管宁奕已经有能力坐起身子,还可以行走自如,丫头仍然坚持着要喂他一口一口喝下去,顺便听宁奕把红山这一趟的经历都说一遍。
    炖粥的时候。
    片刻的交谈,丫头大概说了一下回来发生的事情。
    宁奕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姓宋的年轻男子搭救回来,只觉得一阵沉默,世事总是充满了惊喜和不可思议……他以前听说过这个不得了的名字,大隋的仙二代,听说是只身闯荡北境了,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搭上仙二代班师回朝的顺风车。
    宋伊人给自己送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补品,不算是破境的资源,但是也多亏了这些东西,宁奕才能如此短暂的醒来,这一次的透支,其实非常伤害身体,很容易留下大道隐患,宁奕能够生龙活虎,除了这些补品,一半是靠运气,还有一半,是靠白骨平原。
    丫头端着粥,一口一口,贴心的喂。
    宁奕缓慢说着这一趟红山的故事。
    从离开客栈开始,到与银雀一起伏杀,再到甘露韩约的出手,逃入红山,地底寝宫……这个故事的主角,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一个人,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命运的手,把两个天造地设的少年少女拢到了一起。
    于是就有了逃命。
    但是宁奕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他的神情里并没有留恋或者感慨的意味,他缓慢而又客观地说着这故事,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平静地复盘。
    他没有存心避讳丫头,但是却把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略去了,譬如红山里徐清焰问自己的那些问题,再譬如自己的回答……但即便如此,仅听一个大概,也能够感受到,这个故事里,真的发生了很多的故事。
    故事说完了,丫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宁奕靠在床榻上,他忽然皱起眉头,问道:“那么,徐姑娘呢?”
    裴烦轻声道:“入宫了,已有好几天了。”
    宁奕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烦继续说道:“她一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宁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谢的。相反,应该是我对她说一声谢谢,没有徐姑娘的话,我也会死在红山里……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她死我死,她生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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