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踏入长陵,就可以看到这块剑道碑石……以剑修普遍的性格高傲来说,若是有资格踏入长陵留下自己的一块碑石,断然不可能如此随意的安插在入口之处。
    那道缥缈的影子,轻声说道:“吾知道你在想什么。”
    宁奕抿起嘴唇。
    大雨缭绕的瘦高剑客,声音像是雾气中的剑鸣,透过雨水和雷霆。
    “吾来至长陵,命已将尽,不能登高,否则绝不会立于此处。”浮萍星君的意志,带着一丝缥缈的悲伤,他注视着宁奕,淡漠道:“年轻人,你不用来参悟我的剑碑,此碑与其他石碑不同,尽是死气,长陵的更高处,有剑道大能留下来的意境,你把你所修行的剑道说出来,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宁奕沉默下来。
    浮萍星君来到长陵,已是寿元将尽,没有更多的时日可以弥留,他将这块石碑立在长陵,算是自己的栖居之所,就此燃尽星辉,怪不得天都书库里……关于这位剑道星君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
    宁奕知道长陵碑石蕴藏死气的说法。
    剑器近也曾经对自己说过,长陵有天大的造化,也有相依的劫难。
    “我的道,是什么?”
    宁奕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
    徐藏师兄的剑道,赵蕤先生的剑道,剑器近大人的剑道,裴旻剑圣的剑道,这些惊艳的剑修,每一个人所走的路子,都不一样。
    三千大道,哪一条是自己的?
    宁奕悟出剑气一重境,是在小雨巷与地府轮转王厮杀,生死之间,所悟出来的剑意。
    那条剑气意境,是他跟随徐藏学习,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间,所获得的收获。
    剑气二重境,是与丫头一起观摩剑藏,宁奕的心湖里已经有了三柄飞剑,青山府邸那一战,得到了剑器近的亲自指点,于是他一只脚踏进了“驭剑指杀”的门槛。
    闭上双眼。
    无数条剑气道路,在宁奕的心湖之中铺展开来。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独每一条道路,散发着炽烈的光明。
    宁奕轻声说道:“我只求我的道。”
    “向死而生”也好,“驭剑指杀”也好,那些前人所走过的道路,已经展露出了极大的潜力,若是踏上去,只研习其一,走到尽头,一定可以大放光明。
    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徐藏走得太早,以至于那时候,宁奕还没有成为剑修。
    如果徐藏还在,那么他会告诉宁奕。
    现在大可以不必做出选择。
    这里的路太多,但是宁奕见过的风景太少。
    ……
    ……
    大雨飘摇。
    长陵除了雨声风声,万籁俱静,鸟兽皆寂。
    坐在石碑面前的少年,面色似乎有些挣扎。
    大雨泥泞,衣衫浸湿。
    宁奕面色苍白。
    三千大道,该走哪一条,这个问题过早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法得到解答。
    雷霆骤闪,他忽然睁开双眼。
    宁奕抬起头来,盯着漂浮在石碑上的蓑衣斗笠剑客。
    他一字一句道:“请前辈,借我一剑剑意。”
    浮萍星君似乎怔了一怔。
    “你说什么?”
    宁奕艰难吸了一口气,在暴雨中站起身子,道:“我不知道我的剑在何方,所以我想看一看……把整座长陵里的剑,都看一遍。”
    第239章 一日观尽长陵碑(下)
    浮萍星君将死之前,入长陵,立碑石。
    他的星君真身,于此地长眠。
    长陵的碑石,与主人心神相连,主人死后,石碑生出死气。
    但是浮萍星君的这一块,死气的浓郁程度,要远远大过其他。
    悬浮在石碑上空的瘦削剑客,袖袍间似乎有黑色煞气缭绕,肉眼可见的死气,涡旋在石碑四周,大雨也洗刷不掉。
    浮萍星君沙哑道:“你要观尽长陵碑?”
    宁奕在小院子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长陵雾散,他为此而来!
    星君的声音还在墓陵里回荡。
    宁奕却没有再去回答。
    他直接用最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了自己的决意。
    一只手掌,轻轻抵在浮萍星君的石碑上。
    “啪嗒”一声。
    冰冷的碑面。
    丝丝清凉的剑意,透过掌心,游曳在血液之中,顺延着经络,其间还掺夹着黑色的死煞之气。
    宁奕的两鬓,鬓发飞起。
    他吸纳了那一缕剑意,来自浮萍星君毕生的心血,不求精,只求一览。
    浮萍星君,一声仗剑而行,剑意如大江孤萍,一去无回,正如他这一辈子,从风雨里来,回风雨里去。
    无形的神念压迫,透过碑石,作用在心湖之上。
    湖水轰隆隆震颤起来。
    宁奕的口鼻之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三四个呼吸,宁奕收回了手掌,他微微躬身揖礼,算是以表谢意。
    一缕神念在大雨之中凝形的浮萍星君,沉默看着这个面色苍白而又倔强的年轻人。
    收起油纸伞,当成拄拐使用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石碑之中,泥泞卷起,水花绽开,宁奕继续向前向上走去。
    路漫漫,雨迢迢。
    剑修,的确是诸多修行者中,最有傲骨,最特立独行的那一小披人。
    能够踏入长陵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一个时代的大师。
    除了时日无多的浮萍星君,选择将石碑立在长陵山口,入门之处,其余的剑修,都登上了一段极高的距离。
    宁奕默默承受着神念的压力,这些痛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很快,他来到第二块石碑。
    “剑湖宫,飘雪剑君。”
    轻声默念了对方的名讳。
    宁奕微微稽首,将细狭的油纸伞尖,重重插入山路泥土,溅起一小蓬泥泞,而后缓慢伸出手掌,贴在石碑之中,参悟第二道剑意。
    还未恢复平静的心湖,第二次经受剑修剑意和神念的冲击。
    这道剑意,带着凛冬气息,瞬间在心湖上冰封了一层薄薄的雪层,宁奕的眉须发梢之间,都染上了一层雪白。
    他的牙关,还有触碰在石碑上的五指,都在轻轻发颤。
    但是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
    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剑意,可以把寒冷附着在剑意之上……侵入骨髓,令人无法动弹。
    刚刚踏入剑修世界的宁奕,触碰着石碑,像是甘之若饴的婴儿,他注视着崭新世界的大门,风雨交加,砸在身上,置若罔闻。
    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
    那些透过石碑递入指尖的死气,他也不在乎。
    早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做出要进入长陵的选择之时,就想过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能够一个人,静静地看完,大隋长陵里那些剑道大师,所留下来的剑意宝藏。
    “阴阳剑君……”
    “大衍星君……”
    宁奕的黑袍,染上了一层风霜,一层泥泞,被剑意割破了布料,露出了肌肤,再被割破,鲜血斑斑,他浑然不觉,浸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之中。
    他的肉身仍然承担着那些苦痛,死气侵入肌肤和骨骼,附着在每一寸的血液里,不可祛除,无法割舍,但是被宁奕旺盛的血气所压过,白骨平原的神性,将宁奕的血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那些漆黑的死气,像是一滩死水,瞬间被黄金汪洋淹没。
    这是未来的劫。
    宁奕选择握住眼前的剑。
    精神虽然痛苦,处在高压之中,但是仍然亢奋。
    宁奕眼神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他前行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
    来到一处石碑,伸出手掌,承受剑意的洗礼,默默咀嚼片刻时间,便继续前往下一处石碑。
    这样的动作,重复地多了,竟然隐隐约约,成为了宁奕的一种习惯。
    长陵山路上,泥泞不断溅开。
    那个少年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当宁奕第一次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极高的山腰,他回头看去,身后密密麻麻的碑石,那些星君境界所下来的剑气石碑,已经全部触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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