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府邸大门。
    宁奕拆开一层层缠绕包裹的黑色布条,露出里面的那柄厚格长剑。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古铜的剑身,有一些锈迹,红山临行之前,丫头对这柄剑器进行了些许的打磨,单凭剑身篆刻来看,已经看不出十多年前的痕迹。
    对这把剑而言,风吹雨打不算什么。
    红山高原,兴许是受到了韩约的掌击,“天下行走”的剑身被拍得凹陷下去一块。
    其他部位,保存完好。
    “落在红山的,被人找回来了?”
    丫头正好看见,道:“灵山的苦修者找到的?”
    天神高原爆发兽潮之后,宋雀和辜伊人两位涅槃大能,联袂镇压兽潮,三司随后对高原进行了清剿。
    所以,红山的后续清理事宜,乃是灵山和道宗一起。
    宁奕手指划过,擦出清凉的声音,他摩挲着这柄厚格剑,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的确是自己遗落在红山高原上的那一柄。
    如此看来,还真的是被灵山苦修者捡到了。
    只是……那两位灵山苦修者,口中声称,自己乃是受姓徐的姑娘所托,送还此物。
    是徐清焰所托?
    宁奕低垂眉眼,默默回想着自己与徐清焰在红山高原上见面的情景。
    那时自己已经丢了厚格剑。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宁奕摇了摇头,总而言之,的确是有心了。
    宁奕将厚格剑的缠缑重新包裹,随手搭在剑架上,回到修行之中。
    死气拔除之后,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炼化神池,自己对于初辟的本命剑心,还有诸多困惑之处。
    宁奕闭目盘膝而坐。
    他并没有发现,包裹着厚格剑的布条里,夹着一张工整折起的泛黄纸片。
    这是一封信。
    被他遗忘在角落。
    ……
    ……
    羽箭在空中发出铮铮长鸣。
    “噔”的沉闷一声,直击靶心,震出一滩灰尘。
    隔着十丈开来,一根发髻束起长发的华服女子,再一度拉开弓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皓腕拧转,捻着箭尾的指尖,绽放出灼目光华。
    松手。
    箭矢射出,钉入上一箭的箭尾,将一整只木箭都射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是“蓬”的一声!
    木靶炸开一团烟尘,被这一箭射塌。
    这一箭,放到修行界里,随意捉来一个初境修行者,都拥有如此拉弦力道。
    可若是放在一位不通修行的女子身上,便有些不可思议。
    女子身旁的懒散声音响起。
    “这就是射箭。”
    崤山居士站在红色华服的女子身旁,挑眉说道:“喏……很简单,张弓,搭箭,松弦。”
    “弓越强大,箭越强大,威力便会越强大。”
    崤山居士平静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持弓搭箭的那个人。”
    徐清焰默默听着教诲。
    “骑马,射箭,狩猎,这些你都已经学了,我们可以去找一处猎场,这句话……三天前,我便对你说过了。”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微笑问道:“为何你今日总是恍惚,是在惦记着送出去的那封信?”
    徐清焰抿起嘴唇,认真说道:“居士,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崤山居士沉默了片刻。
    “是真的。”
    白袍男人缓慢说道:“宁奕真的丢了一把剑,落在红山高原,被东境捡到了。如果你把那柄剑送还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徐清焰将羽箭一根一根清点,放入箭箙之中,然后搁放长弓,认真问道:“按理来说,那柄剑应该送到了。”
    崤山居士揉了揉眉心,道:“是啊……我已经托人去送了。此事涉及一些人物,可能稍有麻烦,但那柄剑,还有你写给宁奕的信,这几日应该已到了。”
    男人无奈说道:“这几天,你在东厢以练习弓术为由,拖了好些时日。要去松山猎场,并不远,只在天都城外十余里,要不了多久,白日去,晚上归。”
    徐清焰低垂眉眼,说道:“我觉得我的弓术还有不足。”
    崤山居士啧了一声,望向东厢园内满地的靶子碎片。
    徐清焰认真说道:“我能去宁奕的府邸吗?”
    崤山居士干脆利落道:“不能。”
    他看着女孩,耸肩道:“这是宫内的规矩,在我这里学完弓骑之前,不能外出。”
    徐清焰眼神澄澈,看着崤山居士,惘然问道:“那他今天会来宫里吗?”
    “你觉得呢?”
    反问。
    “我不知道……”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崤山居士揉了揉面颊,有些无奈,他端详着帷帽面纱下的那张好看面容,逐字逐句说道:“三天前,曹燃约战叶红拂,将宁奕捧上星辰榜第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奕会变得很忙。”徐清焰有些恍悟,顺着崤山居士的思绪,缓慢说道:“他有很多麻烦,他需要刻苦修行……”
    说到这里,她眼神有些释然,喃喃道:“他没什么时间的,那他还是不要来宫里看我了。”
    白袍男人叹了口气。
    “不不不……不仅仅是这样。”
    “他已经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徐清焰忽然想起,宁奕曾对自己说过。
    她心底咯噔一声,猛地收紧。
    宁奕说过,他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只是一只笼中雀,即便如今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仍然如此。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认真说道:“这些日子,你看了佛经,读了道卷,看了人间的书籍典藏,你相信缘分吗,相信命运吗?”
    徐清焰闭上双眼,认真思索。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若是不信世间的缘,那她对宁奕那种将要溢满的在乎和期盼,从何而来?她记得第一次的初见,记得每一次的怦然心动,记得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
    还有那半片骨笛叶子。
    “自然是信的。”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与宁奕相识的点点滴滴,都是缘分。
    “我不相信缘分,也不相信命运。”崤山居士忽然笑了笑,道:“那些都是虚无的,可笑的,荒唐的。等你走过足够漫长的岁月,就会明白,唯一值得相信和托付的,就是时间。”
    时间?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老师。
    面容年轻清俊的白袍僧人,平静说道:“再浓郁的爱,时候到了,有一天都会变成恨。世上没有时间不可以化解的东西,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到最后都会化为飞灰。”
    “时间是很现实的事情,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得不到解答,那么就交给时间。”
    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
    女孩从未发现,自己的老师,收起笑容之后,看起来高高在上,像是不通人情的“神灵”,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漠的意味。
    门外有人叩门,灵山的苦修者微微推门,示意东西已经送到府邸。
    崤山居士拿着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封信已经送到宁奕府邸,我陪你从日出等到日落。”
    白袍男人笑了笑,道:“若是没有等到,那么便随我去松山猎场夜狩,如何?”
    徐清焰咬了咬牙。
    她倔强说道:“等不到,那也是宁奕太忙,或者没看见那封信。”
    她低垂眉眼,道:“若是我输了,去猎场狩猎之后,完成弓骑结业,按照规矩,是否可以出宫?”
    白袍男人挑了挑眉。
    “按规矩来说,是可以的。”
    崤山居士笑了笑,道:“到了那时候,只要你想,便没人会拦你。”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开始漫长的等待。
    从日出,到正午,到日落。
    她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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