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山上空。
    一剑两刀,剑气与刀光撞在一起。
    轰然一声。
    白发童子苦吴的面容扭曲,两柄刀器截截破碎。
    宁奕单手持剑,一剑下压,执剑者剑气无坚不摧,凿碎两柄刀质宝器之后,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强行把这位第十境鬼修砸地抛飞而出。
    白发童子的身子犹如一枚炮弹,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后背着地,砸得山顶凹陷下去。
    他来不及起身,瞳孔里便有一道漆黑影子愈放愈大。
    双手持剑的宁奕单膝跪地之姿,砸在苦吴胸膛,旋即一剑插入眉心,这一剑用力极深极猛,直入山顶大地三尺。
    在这一剑的剑气之下,连鲜血都没有溅出,整具白发童子的身子都寸寸湮灭,化为虚无——
    “轰”的一声,剑气如敲钟。
    尘埃落定之后。
    不老山顶道观彻底化为废墟。
    做完这一切后,宁奕的神情并没有轻松,更没有一丝释然。
    而是更加凝重。
    他望向不老山大战之后的山门,诸树皆塌,但唯有一个例外。
    ……
    ……
    金华城,群魔乱舞。
    站在金华城城头的炤昱,面带微笑,他站在招魂幡的旗杆顶端,远眺四方,入目尽是一片猩红画面,这座金华城内,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但也有一些修行之辈,或者体魄强硬的江湖中人,能够在阴魂掠出之时对抗一二,满城风雨里,刀剑枪戟之音交撞而起。
    他很喜欢欣赏凡人临死之前的画面。
    被噬魂幡炼化的生魂,是阴煞之躯,若无道宗的“五雷咒”,或者圣山的浩然正气,很难直接将其灭杀。
    这些阴魂,一吞十,十吞百,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化为一座人间炼狱。
    鬼修屠城乃是大忌。
    但如今有甘露先生庇护,想必这方圆三十里内,圣山中人不敢入内。
    他自然敢放开手脚。
    寻常刀剑,怎能杀死阴魂?
    一位死死搂着襁褓婴儿的母亲,躲在角落里,孩子父亲是个江湖武夫,双拳带出罡风,打穿一道阴魂,下一刹那就被重新复原的阴魂抱住头颅,整个人双目由漆黑变得猩红,身躯被黑色火焰燃烧……
    一片混乱。
    “别挣扎了,快点上路吧……活着有什么意思?”炤昱笑了笑,喃喃道:“杀光了你们,就算不老山上住着圣山命星,我也要让他折寿一百年。”
    紧接着,他皱起眉头,望向不老山方向。
    一道极其恐怖的波纹绽放开来。
    数量磅礴如潮水的阴戾鬼修,分成两拨,一拨跟在苦吴身后,另外一拨跟在炤昱身后,千里迢迢从大泽追随而来,是这场浩劫发起的“主力”。
    然而在不老山顶那个破境年轻人握拳的一刹那,齐齐炸碎开来。
    再过几个呼吸。
    炤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摊开手掌,那枚“苦吴”的命牌,先是裂开一道纹路,接着啪嗒一声,破碎之后,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他望着不老山,皱眉道:“苦吴……这就死了?”
    第417章 满城风雨有剑声(下)
    “就是这恶人……杀了城主!”
    满城喧嚣声中,一道尖锐的嘶喊,在金华城城头响起。
    站在大旗旗杆上的炤昱,皱起眉头,注意力从远方的不老山拉扯回来。
    作为整座城池内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他只需要以一缕神魂催动招魂幡内的阴煞,便可以轻松掠杀,屠戮整座城池里的生灵。
    只要没有十境的修士阻挡,那今日的“屠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整座不大的金华城内,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火焰焚空,马蹄沸乱,屋楼倾塌。
    城楼的楼顶,竟然还算得上一片安静之地了。
    然而此刻……这片安静之地也被打破了。
    站在大旗旗杆的“炤昱”,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麻袍,破破烂烂,极为简陋,被风吹起。
    衣衫破洞下,裸露而出的肌肤,泛着擦亮的铁器一般的银亮之色。
    他饶有兴趣,蹲下身子,看着登上城楼的一帮“年轻人”,数量大概在七八个,配着轻甲,拎着凉刀,身上没有半点修为。
    刚刚嘶喊出声的是其中一位白袍年轻男人,站在队伍最前面,胸肩罩了层薄薄甲胄,寒声道:“你可知,大隋律法,对滥杀无辜的鬼修……处以何等之刑?”
    蹲在旗杆上的炤昱,无声笑了笑。
    这些年轻人,大概二十岁?
    二十岁的年龄,血气方刚,最是看不惯邪佞,拎一把刀,就以为自己可以“斩奸除恶”……最可笑的是,他们敢想,而且敢做,拎着一把刀,就上城来杀自己了?
    他炤昱以前在南疆杀人,最喜欢杀的就是这种满腔正气的年轻人。
    甲子之后,他修出了一些门道,对这种人,倒是有些同情……世道如此艰难,活得还“不自量力”,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可悲?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炤昱瞬间踩踏旗杆,撞了出去,整个人宛若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来到了那白衫年轻男人的面前,四目相对,距离只不过是咫尺之间,劲风掀动那白袍男人的衣袍,炤昱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瘦弱男人,即便穿上甲胄,也掩盖不了这浓浓的书卷意气……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哪里来的胆气?
    他一根舌头如利箭般射出,却不是奔着这位白衫书生,而是擦着对方面颊,瞬间洞穿其身后一人的心脏,接着舌尖卷回,带着一颗鲜活的心脏,被舌头凿穿砸了个“透心凉”的那人,身子出于惯性倒飞而出,砸得一面石壁支离破碎。
    紧接着“炤昱”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白衫书生瞳孔收缩,他的耳旁在极短的瞬间爆发了极其凄惨的尖啸,嘶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炤昱”,神情漠然,两只大手攥着好几颗心脏,缓慢举到他的面前。
    血水破碎,溅了他一脸。
    “呕”的一声,这个冒着大险登楼的书生,眼泪鼻涕都滚了出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强烈的不适,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砸出一个凹坑,双手按在地面,眼神迷离,咳地一塌糊涂。
    炤昱蹲在地面,一只手按在书生天灵盖上,微笑道:“金华城里的读书人,不好好去读书,来这里送死……你不会相信这世道还有好人吧?”
    炤昱的话音刚刚落地。
    这位十境鬼修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忙扭头,看到了一只泛着银色的如钵拳头。
    炤昱腾出那只按在书生天灵盖的手掌,双手叠掌掌心向外,拦在自己面门之上。
    那位极快速度奔来的“不速之客”,不发一言,瞬间欺入“炤昱”周身三尺,那只势不可挡的拳头并没有直接砸在对方身上,而是变拳为掌,两只大手按住鬼修肩头,紧接着便是一击沉闷的膝撞!
    “咚”的一声。
    沉闷如敲鼓。
    炤昱面色苍白,被这一膝撞砸得身躯向上飞起,那位“不速之客”并没有顺势追击,而是一只手拎着书生后领,整个人原地消失。
    炤昱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地之时,他看到了城楼头烟尘之中,那个悄无声息“偷袭”自己的不速之敌。
    银白色狰狞面具,漆黑披风随风抛飞。
    陵寻拽着书生后领,到了金华城头一角,与那位十境鬼修各自占据一方,他此刻缓慢松开手,满面流涕的书生看着这个体魄强壮的“修行者”,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感谢。
    “这世道当然有好人,你做的没错。”
    陵寻只是淡然说了这么一句。
    书生便怔住了。
    “我还没说完……你做的没错,但是很蠢。”陵寻木然道:“想跟魔头讲道理,需要实力,圣山可以要求公平、伸张正义,但是平民百姓不可以……因为你们没有‘力量’。”
    说完之后,这位龟趺山圣子取出了腰间的一枚长令。
    “炤昱,大泽最强的十境鬼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枚令牌代表了什么。”
    陵寻缓缓来到炤昱和那杆大旗的对立面。
    他从东离山奔行,越是东行,越是心中不祥,直到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整座金华城陷入了一片沸乱,生灵涂炭,而始作俑者,正是从大泽掠出来的鬼修。
    这些鬼修要做的事情……难道三圣山不知道么?
    看到这一幕,其实让陵寻有些心寒。
    他冷冷盯着这位东境鬼修第十境,面无表情道:“三圣山和琉璃山的意志,你应该清楚……如果背后无人,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屠城。”
    炤昱笑了笑,道:“但我今日偏偏做了,所以呢?”
    陵寻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答案已经在话中。
    “甘露先生要杀不老山上的‘宁奕’,三圣山的星君都选择退让……整座东境都知道了风声。”炤昱笑着问道:“你一个区区圣子,能改变什么?你又有什么力量,能代替‘龟趺山’吗?”
    “宁奕……”
    陵寻重复了这两个字,喃喃道:“果然是他……”
    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城头的大风鼓荡。
    单手握住旗杆的炤昱平静道:“陵寻大人,你是未来龟趺山的小山主,我一介无名之辈,招惹不起你,但此时此刻,在下劝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陵寻摘下银色狰狞面具,微笑道:“我不想阻你杀‘宁奕’,但这一城人的性命,我要保。”
    炤昱面色冷了下来。
    他攥拢大旗旗杆,木然道:“那就得罪了。”
    招魂幡被他猛地掷入空中,一杆大旗迎风而涨,无数冤魂抬起头来,齐齐望向城头上空的血红大幡,骷髅头颅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顷刻之间,金华城的嘶喊声音变得更加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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