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逼着在西妖域南下,兜兜转转。
    遇到一次妖潮,是一个概率极小的事情。
    遇到两次……更小。
    而遇到连绵不绝的妖潮,即便是西妖域如此混乱的领域,也不可能,除非整座西妖域都开战了。
    自己所过之处,似乎总有一些势力想要挑起争端,而手段各异,最终夹在夹缝之中的自己,被逼得只能逃窜。
    这些麻烦……自己前脚到,它们后脚至。
    到了这一步,宁奕也很清楚了。
    “有人在算计我。”
    身后的雪潮声音逐渐熄灭,摆脱了那场动荡之后,宁奕并没有停歇,他获得了这八日来的第一个休息,神念瀑荡开来,这片荒原,在西妖域版图之中,并不归属于任何势力,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宁机会。
    驭剑掠入一座山洞。
    宁奕袖口摔出一连串符箓,火星燃起,洞口被风雪盖过,符箓将这座山洞的入口遮掩地严严实实。
    红樱小妮子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符箓生火,点燃黑暗。
    宁奕走到洞口,神情警惕,神念仍然在蔓延,到了这里并不意味着“安全”。
    西妖域一直很乱,听说几座超然的妖族大势力,都把这里当做棋盘,但是真正有资格插手棋局的,除了那些身份地位极其尊贵的妖族权贵,就是“妖圣”级别的人物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一直藏住“红雀”,无论遇到多么危机的关头,都不愿意驭使朱雀逃命,便是因为……他怀疑灞都城盯上了自己,那座立在南妖域云顶之上的古老城池,是妖族最顶级的大势力,在对抗大隋的攻坚战中,起到了领头的作用。
    灞都老人是“妖圣”级别的大能,他的手中,自然握着西妖域大量的“棋子”,也有着掌控棋盘的力量。
    但宁奕并不认为,如今布下这局棋的是这位老人。
    那位灞都老人如果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大可以直接出手,隔着千里把自己拘过去,以他的手段,想要做到这些,实在太过简单……一位涅槃大能,浪费好几日的时间,陪自己“玩耍”?
    不合逻辑。
    但是……灞都城内的七位弟子,每一位都是位极妖族的权贵。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一开始踏入西妖域,引动“虺蛇族”动荡的,不是别人,正是依附于灞都城下的“云豹”。
    布下棋局的那个人,怎么得知自己的方位的?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足够了解自己,那么便不难推演出这个结局……从朱雀域逃离,自己一定会避开南妖域灞都城,选择西行绕线,贴着虺蛇族雪林。
    因为这条路线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自己的对手,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
    他在布下这局棋……想要“玩死”自己?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在红山时候遇到的那个魁梧身影。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单手攥着金银平脱刀鞘的那头年轻大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腹黑谋士”,玩这么一出,实在不符合自己对姜麟的预期。
    只不过局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
    自己确切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只不过有一个大概的模糊定位,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都出动那么大的仗势……布下这局棋的“幕后人”,每次出手,都靠着极大的推进规模,强行把自己逼到下一个地点。
    这八日,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好在那人的棋局也到了一个“死点”,再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追击自己。
    有了那么一线生机。
    宁奕看着洞口外的风雪,西妖域的那轮明澈大月,有些刺目的亮眼,雪地上一片银白,黑夜也如白昼,这样的休息不知道还有多久……下一波动荡应该就快要袭来了。
    地图是一片黑。
    双方都是瞎子。
    遗憾的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宁奕根本奈何不了那位“布局者”,这场棋局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把自己从西妖域揪出来,然后杀死,其实灞都城那么多的大人物,随便出来一位,一巴掌都可以拍死自己。
    但是那位“布局者”似乎很喜欢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要玩,自己便陪着玩。
    宁奕忽然余光瞥见了山洞里那个瘦小的影子。
    红樱并没有靠在符箓旁边取暖,而是抱着双臂,瑟瑟靠在自己身后的石壁之处,目光看着远方刮荡而过的风雪,惘然而又空洞。
    宁奕轻柔道:“抓紧时间睡一会。”
    红樱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只手颤抖着捋了捋红色发丝,干枯的嘴唇轻轻嗡动,沙哑问道。
    “公子……是不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宁奕沉默下来。
    意外?
    这算是意外吗?
    如果姜麟到了大隋南疆,这个消息被某座圣山知道了,他有机会横跨四万里,然后再越过北境长城,回到故乡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意外,从宁奕踏上这片土壤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会遇上无数的追杀。
    生死是大事,生死之间的厮杀是小事。
    对宁奕而说,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曾经一无所有……但从冰川高原上醒来,再次看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没有意外,能够阻止他。
    倒悬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可爱的,亲切的笑容。
    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回荡。
    “宁公子。”
    “如果……我说是,如果……”
    “如果我成为了你的负担,累赘,把我丢下,你可以离开……那么……”
    “不会有如果。”
    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她。
    红樱怔怔看着自己身前的黑衫年轻人。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方,认真道:“倒悬海的那边就是大隋天下,我会带你离开妖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你丢下。”
    这是一局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
    请君入瓮?
    宁奕面无表情,看着山洞外的风雪,远方高原处已经有了隐约的震动,陆陆续续的声音跨越雪潮而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自己将重复之前的亡命之旅,最终奔向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尽头。
    那些妖族天下的“大人物”啊,还真的是与大隋一样,总喜欢玩一些无趣而且浪费的游戏,很久之前,自己在大隋,就被当做某颗棋子。
    到了妖族,竟然还是这样。
    只不过今非昔比。
    他默默看着雪潮,想要看清黑夜和大雪的那一边,自己在棋局对面的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
    一盏老灯如豆。
    袅袅炉火不温。
    谷小雨披着草蓑,蹲在小霜楼的火灶旁,哈气搓手,他刚刚打理完宁小师叔的屋阁,把东西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日子过去了……蜀山上下的那股兴奋劲头已经过去了,宁师叔没有死,这个消息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了。
    但是宁师叔去哪了?
    无人得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诸峰的师兄弟们,修行的修行,下山的下山,游历的游历,蜀山方圆的马匪少了极多,可能是因为隐宗同袍们出剑的时候,隐约带着怒气,几次出手,连根拔起了好几座城寨。
    西境三皇子倒台之后,并没有纷乱四起,反而变得太平起来……李白麟坐镇西境之时,手腕稚嫩,并没有像二兄那样拧合东境,于是西境帮派之争严重,而且碍于东境手脚,时常会有诸座山头的马匪火并,吞帮,最终的受害者,自然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彼时安乐城并不安乐。
    如今虽是安乐,却有些寂寥。
    西境的消息一片冷清,剑湖宫仍在闭关,但那位少宫主的身份倒是在前不久昭告天下。
    屋阁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谷小雨有些惘然,这个时候,师尊和师叔们都在闭关,今日是自己值勤,隐宗弟子一般也不会来小霜山……况且,此地看守森严。
    他推开门来,看到了一位披着单薄白衫的年轻公子,腰间拴着一把古朴铁剑。
    柳十一站在门外,他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郎,轻声道:“风雷山谷小雨?”
    谷小雨惘然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道:“我是剑湖宫柳十一。”
    说谁谁,谁谁到。
    谷小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刚刚要是在念着小师叔,是不是现在推开门来看到的,就是那张亲切的笑脸了?
    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十一并没有进来,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小霜楼内布置的物事,轻柔道:“我下山了,想找他切磋的。但可惜……”
    谷小雨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柳十一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帮蜀山找他。”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在找他了,您还愿意帮忙,真是感激不尽……”谷小雨神情喜悦,深深的揖了一礼,想了想道:“宁小师叔提到过你。”
    柳十一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等待着谷小雨说出宁奕的评价。
    “小师叔说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谷小雨由衷道:“小师叔还说,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力不济,当年差一点死在中州,欠了他好大的一个救命恩情,还说如果我以后有麻烦,可以拿着他的名号去找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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