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神情阴沉起来,心头有一抹不祥的预感。
    “洛长生,现在在哪里?”
    东皇低垂眉眼,略微有些自嘲,缓缓道:“他没有杀掉我,当然就是被我杀掉了。”
    “咔嚓”一声。
    剑器暴动的声音。
    宁奕的额头青筋鼓起,他压下胸口的剑气,不去相信东皇现在说的话,生死厮杀,心神绝不可以分散,但隐隐约约,想起了当初在蜀山,与姜玉虚大客卿的对话……洛长生一直在为“东皇”的那一战做准备。
    在自己沉睡的时候。
    那一战已经结束了么?
    如果真的已经交过手了……那么东皇所说的,就是真的了。
    因为他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
    宁奕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老山上,谪仙救过自己一命……
    那个衣袖飘然,不沾烟火气的家伙,的确是这世上最配得上“谪仙”二字的人物。
    思绪全都抛开。
    静心,归一。
    宁奕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人,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今天都会死。因为我不会有丝毫的‘仁慈’。”
    东皇笑道:“是吗……只可惜,我今日来这片草原,不只是为了和你分出胜负的。”
    宁奕皱起眉头。
    他微微抬起头来。
    沉闷的撞击声音。
    陆地的震颤,马蹄的洪流,这些声音隔着水流,隐约传了过来。
    “我是来复仇的。”
    东皇面无表情,道:“不仅仅是向‘乌尔勒’复仇,也是向这片草原复仇。”
    第610章 长夜
    小元山。
    白狼王忽然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瞿离的神情也有些变了,小元山周遭的符箓,屏蔽外界声音,但对于王帐领域内的气机,感应却是十分敏锐,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远方的大地似乎都在颤动。
    白狼王神情严肃,站起身子。
    老人抬起一条手臂,远方虚空的雾气之中,倏忽掠来一张符箓,被他五根干枯手指轻轻握住。
    符纸摇曳,燃烧迸发出金黄色的火光。
    这张符箓名为“破妄符”,照破方圆十里的雾气与虚妄。
    “轰”的一声,一副画面在两人面前燃烧升腾。
    远方的大地,掀起如海水浪潮一般的轰鸣,远天的黑暗之中,有一抹更加漆黑的长线,如一线海潮般推进,草屑翻飞,鸟雀嘶鸣,这是一只浩荡而魁梧的铁骑长线,不知从何而来,却向着母河的王庭发动了冲击,它们在黑暗之中驰骋,冲杀……或者说,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这是什么?”白狼王喃喃开口,他的大脑下意识陷入了空白,在他执掌草原权力的这数十年来,乌尔勒高原从未出现过任何能与王旗对抗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草原,而现在突兀出现的那只庞大军队,从未在高原上露过面。
    一次也没有。
    这是,从哪里来的?
    符圣剧烈咳嗽起来,他一只手捂住嘴唇,指缝渗出粘稠的鲜血,大先知留下来的那封信,就在他另外一只手掌之中,被死死捏住,里面留下来的“传承”之力,被他强行以寿元催发。
    瞿离抬起双眼,盯住破妄符里照出的那一片景象,寒声道。
    “是……亡灵。”
    白狼王抿起嘴唇,有些恍惚。
    亡灵?
    他看清楚了那些奔掠在黑暗边缘的“铁骑”,那些极其彪猛的铁骑,各个面覆雪白骨骼面具,弯曲犄角,五官狰狞,一副择人欲蚀的凶戾模样,背负大剑,长刀,这些都是极其遥远的古代武器,甚至剑鞘刀背之上,还残留着那个时代的征服者的名讳。
    “是东皇……他带着两千年前的铁骑来复仇了。”符圣闭上双眼,脑海里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到了真相。他苦笑道:“我们等到了‘乌尔勒’的回归,理所当然的。也迎来了‘东皇’的复仇。”
    白狼王闭上双眼,他只不过失神了那么一刹,这一切发生的“丝毫不讲道理”,或许是因为先知死得太早的原因,草原的两场劫难,接踵而至,却没有人给出他一丝一毫的提醒……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位在草原上个子最高的男人,盯住破妄符的景象,平静道:“看来我的闭关,是要推迟了。”
    符圣笑道:“如果你早就把闭关提早的话,或许会更好。”
    白狼王低声笑了笑,“西方边陲的‘源煞’出现之时,我就该意识到不对的……先知死后,我们这些草原王都变得愚钝了。”
    披着白袍的男人没有犹豫,一把攥住“破妄符”,面无表情道:“如果东皇觉得,他可以像两千年前那样,随意蹂躏我们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符圣有些虚弱,仍然强打精神,柔声笑道:“去吧……祝你凯旋。”
    那道白色身影转身离去,瞬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瞿离陷坐在木质轮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两位宛若真人一般的侍奉童子,顷刻之间崩溃瓦解,化为一滩木屑,小元山上的符箓,禁制,都缓缓黯淡,老人没了更多的力气,胸口只剩下疲倦……那封大先知留下来的信谏,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腹部。
    他闭上双眼,似睡未睡,脑海里想着的是上一次见面,先知指着这片草原,对自己说的话。
    老人轻声喃喃道:
    “不历劫难,如何涅槃?”
    ……
    ……
    白狼王的身影穿梭在小元山的雾气之中,像是一柄疾射而出的利箭,迅速破开雾气,没有丝毫的声息,在短短的数个呼吸就掠下山头。
    远方已经传来了战鼓和吹号声音,白狼王帐麾下的战士们,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敏锐和警惕……自从青铜台事变之后,许多人“劫后余生”,心中满是庆幸,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而现在看来,大家都珍惜“活着”的日子。
    白狼王的心情十分复杂。
    雪鹫的反叛,已经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提醒。
    大先知死去,草原少了一位能够指引光明的“先行者”,若是大先知还活着,那么东妖域的阴谋,乌尔勒的降临,以及东皇千年铁骑的复仇,应该都会得到“破妄”,这些线索其实早在一开始就昭现出来了……让这位草原王内心真正痛恨的,是自己不够敏锐。
    西方边陲的“源煞”,若是一开始就能得到重视,那么“东皇”的突袭就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让王帐陷入被动,一片狼狈。
    这道宽大的白袍身影,在夜色之中掠入自己的领地。
    白狼王的目光匆匆一瞥,战马怒嚎,披着雪白鳞甲的白狼甲卫正双手扶着头盔按下,银枪,弓弩,铁剑,都佩戴整整齐齐,此刻正是夜深休息之处,而如今篝火蔓延,夜色紧如搭弦的弓弩,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片紧绷,甚至没有注意到草原王的到来。
    “其他王帐通知了么?”
    白狼王倏忽来到一位甲卫的面前,他的声音让这位负责传令的甲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看清身份之后,立即低头沉声道:“大可汗,七座王帐都已知情,最先发现异变的……是原先雪鹫王帐的留守者,如今消息已经传递开来,而且在二十五里外,已经发生了第一拨交撞。”
    白狼王道:“其他草原王在哪?”
    “金鹿王和黑狮王已经率先冲杀,其他几位草原王已经披甲整齐,在您的王帐等待。”
    白狼王那个说出口的“好”字刚刚出口,身形便陡然消失。
    他施展妖君境界的修为,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在这片王帐领地内掠行,如瞬移一般,撞破自己王帐的迎帘,接着步伐放慢,三四步如“踱步”一般止住前进趋势。
    几一张巨大的地图,悬挂在最中心,除却金鹿和黑狮以外的几位草原王正在勾画着长线,灯火燃烧摇曳,他看清了那条长线蔓延的距离……这真的是一条漆黑如夜的长线,与母河近乎平行的黑色铁骑。
    那几位草原王正在商讨着对战的细节,一道一道的神念,通过令牌传递,掠行在王帐之中,在短短的数个呼吸,数以百计的信息传递而来,各自领地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冲击。
    “白狼。”青蟒王看清了来者,他沉声道:“小元山那边怎么说?”
    今夜是白狼王上小元山,寻求那位大人帮助的时刻……而这场突袭的发生没有丝毫预兆,几位草原王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应对之中,大家都在等待白狼王的回归。
    如果能够带来小元山的“好消息”。
    那么草原会得到一段相当太平的“庇护”,元很久没有与草原的修行者联系了,但至少在东妖域出手的时候,展露过一次真容。
    然而白狼王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这一摇头,已是答案。
    青蟒王苦笑一声,意料之中……
    他甩开其他念头,打起精神,声音沙哑道:“我想你需要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狼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桌案之上,平静道:“自东西长线,约莫十里,受到了不知名铁骑的袭击,这条长线还在扩散。”
    青蟒王微微一怔。
    白狼王松开按在桌案上的那只手,破妄符的力量燃烧,这片景象在王帐之内升腾。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东皇的铁骑。”
    几位草原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而是对望一眼,眼中有些古怪。
    “怎么……你们猜到了是他?”白狼王挑了挑眉,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不是猜到……”青蟒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着白狼王,轻声道:“而是有人提前告知了我们。”
    青蟒王取出一枚令牌,轻轻推至白狼王的面前,他凝视着对方,眼神有些微妙。
    “田谕,你最近刚刚收下的那位弟子……在西方边陲执行任务。”
    “他传递了一条讯令。”
    白狼王伸出手,接过令牌,田谕传过来的神念波动,轻轻震颤,沙哑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西方边陲的源煞清除已经完毕……我怀疑这场‘源煞’与两千年前的‘东皇’有关,龙牙山的主煞气已经被人取走。”
    自己的弟子,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疲倦。
    这条训令,传给所有的王旗权贵。
    “我以白狼王的名义,请各大领地加紧看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诸位收到训令的时候,母河河水很有可能已经受到‘源煞’的污染,八王旗需要把所有的‘光明草’取出,严加看守,作为这场灾难的紧急储备,决不可丢失。”
    “西方边陲的灾难没有结束……这场浩劫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母河。”
    “长夜……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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