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用力攥住膝前的黑裙,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这一刻,小昭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喏。给你的。”
    年轻“马夫”忽然抬手向后一抛,花了很大代价的《太乙拔神经》被他故作不在乎的掷出,却小心翼翼嘱咐道:“不要撕了。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份流出了。”
    徐清焰手忙脚乱地接过经文,又听到极轻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已经说错了话,再说下去,言多必失。”
    “天都所有的承诺,全都算数,一直算数,永远算数。”宁奕沉声道:“至于后来我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了信里。”
    徐清焰翻动书页,发现经文里掺杂着一张信纸,她用力合上书页,赌气的说道:“我不看。”
    “那就等气消了再看。”
    宁奕笑了笑,拍了拍马背,柔声道:“我走了啊,你多保重。祝你旅途愉快。”
    徐清焰怔了一刹,开口的挽留也慢了一刹,黑袍年轻人的背影便微微倾斜,像是坠落马背的包袱,但跌下马背的一瞬便化为疾光向着反方向掠走,安静如一颗流星。
    安静的来,安静的走。
    只留下一本古经拓印,一张崭新信纸。
    徐清焰咬了咬牙,翻开《太乙拔神经》。
    经文的中间,夹着半片纤细的骨笛叶子当做书签,随风拂动,溢散出丝丝缕缕的温暖光芒。
    她的心底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女孩拆开那封信纸,里面只有一行字。
    很简单。
    “光一直在。”
    第985章 三把钥匙
    “他的眼睛瞎了。”
    “耳朵也聋了。”
    “舌头也被拔掉了。”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这样的人,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张君令环抱双臂,靠在昆海楼秘密地室的石壁一侧,公孙越的模样实在太惨,冷漠连她,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你不如让他死掉好了,那反而是一种解脱。”
    地室里有一口不大不小的石棺,正好能让一个人躺进去,不会显得拥挤。
    公孙越就躺在这口石棺里,他呼吸微弱,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了。
    浑身的鲜血终于止住,鲜红的衣袍被人从中间割开,裸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这个男人的衣袍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这一日终于轮到被自己的血液所浸湿。从皇宫被拖出去之后,太子御前的刽子手在他身上轻粘慢挑的割下了三百片肉,每一刀的力度控制都堪称完美,让他饱尝痛苦,却无法死去。
    激怒太子之后。
    公孙越余生的每一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用了‘圣光术’,道宗的秘法,总归能让他从痛苦中短暂的解脱。”顾谦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能理解殿下的盛怒。但不至于如此……残忍。”
    残忍说完,连他也沉默了。
    残忍么?
    这些都是公孙越自己发明的酷刑。
    “能救回来,除了目力,其他应该都能恢复,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张君令淡淡道:“而且这是忤逆圣意的行为,昆海楼刚刚站稳脚跟,你可要想清楚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不轻不重地提点了这么一句后,她撇了撇嘴,“不用在乎我的看法,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顾谦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既然游行的笼车归昆海楼所管辖,那么殿下就一定知道……会发生什么。天都城内无秘密。”
    说到这里,年轻判官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低窄天花板上摇晃的煤油吊灯,平静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殿下都知道。”
    “在外人眼中,我与公孙已经‘决裂’……”
    顾谦的眼神光明变得复杂起来,盯着石棺内的男人,声音带着坚定:“他在替我铺路。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君令低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关于公孙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她没什么可同情的。
    若不是顾谦在这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多看公孙越一眼。
    “所以我要救他一命……不管我能不能救得了。至少我要试一试。”
    顾谦下定了决心,带着张君令离开地下密室,站在石阶最上方,他回头看着廊道深处的黑暗,公孙越如今的伤势太重,接下来他会踩着“圣光术”的施展间隙,不断来此地替他续命,为他疗伤。
    回到昆海楼大堂。
    等候在府外的“达官贵人”排成了长队,当然各个府邸的主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亲自在昆海楼等如此之久,每家每户,都派遣了一位机灵懂事的童子,手中捏着请柬。主人的意思是在这里苦等,也要等到顾谦先生出现,亲自与顾谦先生说上两句话,把请柬递到那位昆海楼左使的手上……毕竟顾谦的档案不难查,太子殿下在分化公孙之后,已经给了顾谦很多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天都的大街小巷都知道,这位判官品性上佳,为人和善,不难说话。
    “这是看准了你不会拒绝呢。”
    张君令和顾谦坐在大堂八仙桌对侧,伸手捻起茶盏,抿了一口,调侃道:“顾大人好生威风啊。”
    顾谦以手扶额,甚是烦恼。
    此刻的昆海楼府邸门外,一时之间人山人海,热闹嘈杂。
    门前侍卫面色发苦,这些童子背后可都是招惹不起的大人,但未经顾谦大人允许,也不能就这么放进来。
    于是场面便就这么僵持着。
    “顾谦,你要当昆海楼左使,当一位权臣,要不得优柔寡断,须得当机立断。”张君令喝完茶水,微笑着善意提醒道:“那些门口候着的童子,背后的大人,在我看来都是蝇营狗苟,无须结交。”
    顾谦也啜了口茶,笑道:“楼主大人说得极是,可在这天都也须有三分人缘,不然公孙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墙倒众人推。
    张君令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有什么大不了?”她淡淡地说:“哪一天有人敢动你,我就拔剑砍了它的脑袋。”
    张君令微微停滞一下,道:“再不济,带你逃出天都,也是不成问题的。”
    顾谦哈哈笑了,这一笑,笑得青衣女子莫名恼火,斥问:“你笑什么?”
    顾谦摆了摆手,努力憋笑,道:“无事,无事。君令你太可爱了。”
    这一句话让青衣女子直接熄火,面色迅速变红,按着茶盏的那只手都变得僵硬,她招手喊来门口的一位近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让那些家伙全都滚蛋!”
    近侍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个冷冷的杀气。
    顾谦憋笑着看着这一幕,觉得张君令更可爱了。
    青衣女子冷冷道:“就说是顾左使的意思!”
    顾谦的笑意也僵硬了。
    ……
    ……
    那张昆海楼扩建的文书签字之后,天都宫内的反应非常快……事实上太子早就做出了转移的动作,顾谦签字与否也不会真正的影响大局,最多只是影响到他自己的权力范围。
    这一夜的烈潮过去之后,东境倒下了太多的棋子。
    这些人在朝中占据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位置,有些只是无名小卒,被二皇子安插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有些则是名动天都的大人物,手握一方重权,奈何监察司拟出的那份名单实在太详细了,而且这一夜又是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宗旨行动,于是东境的残余势力,在三年谋划之后,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彻彻底底的拔除!
    李白鲸彻底失去了与朝中呼应的力量。
    东境琉璃山的势力范围,完全沦陷化为一座孤城,被天都四面围堵。
    而寒冬过去,一场春闱恰到好处的展开。
    太子静心栽培的春风茶舍,蛰浅不出的能人异士,终于能够在春闱之后,光明正大登上天都的舞台。
    “顾左使,我来替殿下传一样物件。”
    府邸清净之后,没过多久,就有火焰焚动声音,虚空星火点燃,勾勒出一扇门户——一位红拂河使者,双手捧袖,似是托着什么,从这扇门中走出。
    由于初代皇帝对于天都地基的特殊规划,铁律在天都城投射出了几个特殊的点,凭借着这些“奇点”,红拂河使者可以自由出入在天都的公宅之中。
    整座天都的阵纹都对他们开放,若是有急事,或是重大之事,便会有他们代为传送。
    顾谦平时接手文卷,都是宫内宦官相送,再不济也是快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红拂河使者在天都内走动。
    什么物件?
    竟然能让红拂河使者出动?
    只见那位使者,从袖袍内取出了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当着顾谦的面打开来。
    里面躺着三枚钥匙。
    那位使者依次介绍,轻声道:“这一枚乃是莲花阁书楼的钥匙,曹燃先生性格莽撞,有时候意气行事,莲花楼里的藏书极为重要。若是那位曹先生哪天不辞而别了,这枚钥匙便由您代为保管,可开莲花楼,入书库阅卷。”
    这第一枚钥匙,便让顾谦神色震惊。
    殿宴上,曹燃继位莲花阁主,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这对小烛龙而言是一个虚职……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书楼的备用钥匙,还会送一把到自己手里。
    “这一枚,是太清阁的秘阁钥匙。”
    使者的话,让顾谦的心脏重重一跳。
    太清阁……沈灵和徐瑾死去的地方。
    自己背负着痛苦拼命跑了多少年,终于跑到了这里。
    终于……
    顾谦的神情有些恍惚。
    “天都这十年来的重要档案,密卷,哪怕是未完成的调查……全都放在了那里。”使者恭声道:“顾大人,如您所见,这两枚钥匙都极为稀有。所以我特地来走一趟。”
    剩下的话,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啷当两声,顾谦接过了这两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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