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破碎,棋盘拆解,这算是天启之河沉睡者,给龙皇殿的警告么?
    ……
    ……
    不可名状的“伟力”,降临在小舂山顶。
    这场戏剧化的冲突,以更加戏剧化的方式落下了终幕。
    只有持握紫匣的宁奕,不受这股伟力的影响……因为那股禁忌之力的主人想见的,就是他。
    最后的星河长夜,浩瀚的月光星辉,在山顶拧转,流淌。
    纹绣着青蓝游鱼的水袖,在山顶风暴中摇曳晕开。
    元降临的这一刻,整座天地似乎都反过来了。
    小舂山山顶,反而像是镜子里的一片世界。
    宁奕甚至听见,自己耳旁有水泡声音,他环顾四周,月夜云层有巨大的黑影掠过,那是一条长鲸,遮天蔽月,所到之处,吞吐穹宇。
    元先开口了。
    他的嘴唇不曾动弹,站于山顶,整个人身形,却宛若浸泡在水中摇曳的古老海草,即便是宁奕运转命字卷,亦看不清元的真实容貌,只能看见白如莲花的肌肤,以及颊面两抹圆形红点。
    那道声音,却十分清晰。
    “许久不见,乌尔勒……”
    “或者,喊你在大隋的名字,宁奕?”
    元模糊的神色上,似乎泛起了笑容。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缓缓向着宁奕走来,步步生出涟漪,小舂山山顶的风和气都化为海底的噪沫,哗啦啦啦向着四面八方退散。
    仅仅两步,元就来到了宁奕身前。
    宁奕终于看清了水袖大袍年轻男人的面容,他眼中满是温和期待的笑意。
    期待“重逢”。
    “许久不见……”宁奕也笑了笑,在天清池后,他便一直渴望来到草原,来的路上,还在发憷如何唤醒天启之河的沉睡存在。
    终于相见了。
    “我该喊你‘元’,还是国师大人?”
    宁奕神情复杂,注视着眼前这位真正青春永葆的“禁忌存在”。
    天清池府邸图卷,他看到了大隋定海开国的震撼画面……在那一刻,宁奕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沉睡在母河河底的元,正是掀开倒悬海的那位初代国师。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元轻声道:“而代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身份。”
    宁奕怔了一怔。
    早在初次踏入草原,宁奕就听闻了母河河底禁忌存在的传闻。
    两千年前,执掌北境的狮心王踏足天神高原,化名乌尔勒,征服这片大地之时,身边“跟随着”一位传奇阵法师,那位阵法师单枪匹马,布置立下了边陲战线的坚固长阵。
    而狮心王陨落之后,那位阵法师也就消失了。
    小元山符圣告诉自己,王帐典籍里记载……那位阵法师,正是天启之河的沉睡者,乌尔勒归去之后,他庇护草原已有两千年。
    “元”的足迹,不止于狮心王,再往前推溯,如果宁奕掌握的信息足够,那么他会看到,这位孤独的阵法师,跋涉岁月,踏遍山河,出现在历史里诸多有名的“大事件”中。
    他或许是闯入红山留下画卷的探墓陵者。
    或许是跟随狮心王立下赫赫战功的不知名阵纹师。
    或许是与光明皇帝一起倒开天海的大隋初代国师。
    或许是创立莲花阁的传奇人物。
    但这些,都不重要……这些只是代号。
    宁奕在这一刻顿悟了,但又有些惘然。
    当一个人,在历史中不止以一个人的身份出现,那么这些“身份”都只能算是代号。
    最重要的,就是最开始的身份。
    在天启之河沉睡前,入红山前,征服草原前,开国立阁前……
    万年之前。
    元是谁?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宁奕的预感从不会有错。
    于是他急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谁?”
    短暂的寂静——
    元笑了笑,道。
    “我是谁?”
    语气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怅然。
    这不是一句反问句,更像是一句陈述句……或者疑问句。
    元开口,望向宁奕的眼神十分真挚,这一幕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不像是宁奕在问他,而是他在问宁奕。
    宁奕有些懵了。
    他以眼神示意询问。
    这个问题……我应该知道吗?
    元看懂了,于是眼神变得更柔和了。
    “我谁也不是……如果你现在还无法给我‘答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你所查到的那些身份。”
    元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宁奕更加惘然了。
    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在小舂山顶,背负双手,一枚破碎的摇曳的光点向他“游”来。
    元伸出一只手。
    咒言镜温顺无比,落入掌心。
    “一件仿制不错的赝品。”元把玩了一下,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
    仿制?
    赝品?
    宁奕神情古怪,眼皮挑了挑。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咒言镜,北荒鲲鹏大圣炼制的顶级宝器,可以照现世间万物的两面。
    “赝品?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宁奕连忙发问,态度放得很低。
    元捻了捻镜子,瞥了眼宁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不知为何,妖域这些年,一直执着于试探我的生死。”元没有直接回答宁奕的问题,而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刻降临,“北妖域的龙崽子长大了,他布了一盘棋,囊括四海,请我入瓮。”
    宁奕神情一滞。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宁奕还是花了两三个呼吸,才明白元所说的“龙崽子”,是北妖域的那位大帝。
    “您说的是……龙皇?”宁奕小心翼翼确认。
    “嗯。”元点了点头,没有避讳这段因果,“……那头龙崽年幼时,与我见过一面。我折了他一条腿。”
    宁奕:“……”
    “他没吃过亏,又很记仇。”元笑了笑,不是很在意,“所以如今羽翼丰满了,自然要来寻我。只不过这局棋下的太大,把你也算计在内了。所以……我给了你这枚紫匣。”
    宁奕神色一凛,手指摩挲紫匣。
    连“元”都说龙皇棋局太大……那么自己遭遇的区区边陲高台兽潮,只是其中的一小环?
    宁奕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是因为自己,所以元才出手的么?
    “紫匣里不仅内蕴愿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元卖了个关子,而且解释了这个关子,“你修行过天机推演,应当知道,卦算师即便窥见未来一角,也不可言。”
    “因果玄妙,不可言说。”宁奕点了点头。
    这他是懂的。
    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且天机缠身,一旦泄密,不仅仅泄露天机者会遭受灾劫,因果原主也会饱受业力折磨。
    “山穷水尽,可开紫匣。”元柔声道:“我救你一命。”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宁奕已经感到了肩头一股无形业力降临。
    元已经泄露天机了!
    只不过因为他足够“强”,而小舂山山顶世界,也被元拉入了自己的领域……所以即便泄露到这种程度,也没有实质性的处罚降临。
    宁奕捧着紫匣,额头渗出汗水。
    这是昭示着,自己最近会有杀劫降世?
    命字卷卦算之下,自己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
    龙皇殿的棋盘,应该已经将自己罩住了。
    手中拿着元的保命紫匣,宁奕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更加沉重,这份恰到时机的谶言机锋,固然道破天机,但只道了一半……以自己如今修为,元所说的山穷水尽,怎样才算是山穷水尽?
    是妖域大圣对自己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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