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但叶红拂并没有死。
    至少……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坠落云域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姜麟跨越天地的惊艳一刀。
    那一刀斩断了宁奕洞开的云上门户,断绝了宁奕逃离的希望,紧接着,三千丈高空骤烈的虚空罡风,便直接撕碎了叶红拂的护体剑气。
    再接着,撕碎了她的一袭红衫。
    雪白肌肤也随着破碎。
    大颗大颗的鲜血,如血墨一般,悬浮在叶红拂的周身,在这具赤裸的曼妙酮体三尺之内,密集有序的飞掠。
    她还有最后一点意识。
    一抹灵光守住神海,肉身与虚空对撞的痛苦,一股一股如海潮般升涌,退散。
    叶红拂默念剑诀。
    本命剑器已经在刺杀黑槿的那一斩中破碎了,无剑可驭,叶红拂便直接以剑诀驾驭血滴,操纵一滴一滴鲜血,列阵御守,将自己神海里的剑意,注入其中……这是极其天才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试过这种做法。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割开自己的血管,将浑身鲜血释放而出,尝试以剑诀操纵血液。
    只有叶红拂这样的疯子,满脑子里只有修剑的疯子,才能想到这样疯狂的办法。
    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
    便……直接湮灭在这三千丈的高空之中。
    生时轰轰烈烈,死的黯然无声。
    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人知道,那个坠落云域的红衣女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大隋天下叶红拂。
    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叶红拂残存的神念,竟然在这一刻笑了出来。
    一双冷冽的眸子,缓缓睁开,凝视着漆黑而又凌厉的虚无风刃。
    女人缓缓收回双臂,被割得支离破碎的十指,覆在面前——
    剑诀!
    启!
    一颗颗悬浮下坠的血滴,在此刻仿若有了灵性。
    嗡的一声。
    数百颗硕大血滴,像是被一巴掌拍中,不再饱满,而是平铺开来,化为扁平而又纤薄的一层,透明如玛瑙,将叶红拂包裹其中。
    再接着。
    叶红拂伸出一只雪白玉手。
    她所握之处,千丝万缕的猩红血意汇聚而来,形成一柄三尺血剑。
    面容苍白的女子,在这一刻,气势陡变!
    双目剑意喷薄。
    一道赤红剑芒,撞在虚无罡风之上,碰出一面流光华盖。
    女子瞬间递出千百剑。
    侵蚀而来,可破佛门罗汉金刚肉身的虚无罡风,被剑气撕碎——
    叶红拂剑气大涨,浸入忘我之境……这趟北上妖族,本就是寻求破境机缘!
    而所谓的“破境机缘”,不是与姜麟对决,也不是刺杀黑槿。
    而是……坠落云域灞都城。
    在绝境之中,寻觅一线生机!
    千剑万剑,剑光飞掠,一剑更比一剑快,到了最后,只见一缕连绵不绝的剑光,在虚空之中化为凤雏,围绕女子,展开双翼,将其庇护在内。
    因为崇拜徐藏,所以叶红拂的“剑道”,与徐藏当年所走的路,几乎一模一样。
    向死而生。
    不计代价。
    这就是她被大隋世人称为“叶疯子”的原因,她出剑没有轻重,问剑只分生死,当年追杀徐藏的圣山不敢得罪她,她便一个一个打过去,主动招惹……于是在打打杀杀当中历练而出的剑意,施展之时,虽有“舍生而忘死”的壮阔,却没有真正游走于生死间的“决绝”。
    因为叶红拂,终究不是徐藏。
    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修出徐藏的寂灭剑意。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天都血夜,也无法懂得将军府的仇恨……
    这并不是意味着,叶红拂永远不可能超越徐藏。
    而是意味着……她无须去模仿徐藏。
    叶红拂,有叶红拂自己的道。
    即便是当一个疯子,也有一千种不同的疯法。
    没有仇恨,也能修行,而且……还能修行得很好。
    “这是……我的道……”
    叶红拂眼神发亮,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境之中,破一缕光明。”
    最后一剑。
    虚空的罡风,被猩红的剑气洞穿。
    叶红拂准确无误地刺入一枚“奇点”……这或许是一个巧合,或许是早早埋下的因果,又或许,这是叶红拂专属的“幸运”。
    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剑,刺中了一片不太稳定的空间。
    “倏”的一声!
    这枚奇点,绽放出灼目的光华,磅礴光亮,撕碎了整片云域的罡风云气——
    叶红拂的身影,消失在虚无之中。
    虚空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血雾。
    飘啊。
    飘啊。
    ……
    ……
    一角破碎的红色锦纱,飘到了棋秤玉盘之上。
    这里是春风茶舍。
    一寸阳光照在院内。
    长亭风飘。
    飘落在棋盘上的“红絮”,乃是栓系檐角铃铛的轻薄纱巾。
    风一大,就吹落了。
    正襟危坐,正在与“人”博弈的太子殿下,低垂眉眼,探出修长两枚手指,轻轻压住纱巾……太子对面位置空空荡荡,并未坐人。
    但是棋盘棋子,却在缓缓自行挪动。
    长亭冷清,看起来颇有些孤寂。
    太子指腹揉捏着纱巾碎片,轻声笑道:“如果就这么打谱厮杀,白蛟一辈子都赢不了您啊。”
    他挪移棋子。
    对面继续行棋,杀势已经满溢而出。
    太子不再行棋,盯着这副极其凶恶的棋秤玉盘,笑着摇头,投子认输。
    李白蛟缓缓抬头,透过檐角纱帘,仰望春日,柔和光线普照大地,长亭与年轻殿下一起投射出细长的影子……
    亭内是暗的,甚是阴凉。
    他缓缓揉捻着那枚纱巾,松开双手,那角纱巾竟然悬浮在阴暗棋盘之上。
    太子坐在棋盘对面,光线斗转,对面似乎凝出一个“老人”。
    “前些日子,沉渊君来信了。”太子自言自语,喃喃细声,“他向我讨要前任平妖司大司首龙凰……”
    说到这里,太子的笑意有些无奈。
    “这位大将军啊,竟敢开口向本殿要人……看来病情开始好转了。”
    李白蛟缓缓起身。
    他来到茶舍的阴暗屋阁之中,那片红色纱巾一路漂浮,似乎有无形之力提拎吊坠,但与太子所行之路不同……红纱巾漂浮吊悬,绕开光明,一路从树荫之下缓缓挪移,最终一前一后,来到了茶室之中。
    这里是袁淳先生当年藏茶的地方。
    李白蛟缓缓推开屋门。
    幕僚遣散后,整座茶舍府邸都空置下来,此刻推门的声音悠远又古老。
    太子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大排摆满符箓瓶罐的木架。
    李白蛟径直入内,走到屋室尽头,缓缓跪坐,面前是袁淳老师生前打坐喝茶的地方。
    太子挪开蒲团,轻轻掀开第七块砖木,这里是放置“南花茶”的暗格。
    而暗格之下……还有更深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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