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还维持着脉脉远眺他背影的姿势目送他离去,听得他的问话,脑子急速转了一圈,幽幽开口,“那日我下葬后,正巧遇上一位医术高明的僧人,他瞧出我还留有一口气在,便将我从墓中救出,把我救醒。那时我身体虚弱,在京城的气候中无法生存,那位高僧菩萨心肠,便将我带到江南养病。于是我便认识了俞家的大夫人,兜兜转转下,竟发现我就是俞家的叁姑娘,当年是大夫人生产时抱错了孩子。”
    卫渊立在那一动不动地听完她的解释,末了深深望了她一眼。青黛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就在她升起一线担忧时,他利落地转身往外走了。
    “我知晓了。”
    就算漏洞百出,他也会当成真的来相信。他不会放过一丝,有可能伤害到她的危险。
    卫渊拉开庄子门上铜环迈出门槛的那刻,剑锋呼啸破空声倏然而至,从他眼前滑落,刺在他胸前衣衫上,割开了方才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外衫衣襟。
    他的视线顺着抵在胸前的剑尖一点点往上,对上了男人冷冽如腊月寒霜的凤眼,严酷怒意中夹杂着审视,浅色薄唇轻轻开合,“子擎,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且好好回答。”
    “她只是你的嫂子,你与她之间并无私情,可是?”姜绍钧的手紧握剑柄,剑尖与他胸膛的皮肤只隔了一层内衫衣料,他的手臂平稳无一丝迟疑抖动,清冷的声线却透出了几许沉重的质疑。
    卫渊抬起手,目光不离面前的经年故友,两根带着厚茧的手指捏着剑尖使力,一寸寸将它挪开。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覆上胸前,小心又轻柔地将被她沾湿的衣襟掩好。
    他的声线醇厚低沉,鹰眸犀利,话语简短而有力地砸下,“殿下,她已不是您的妻子了。”
    这话落下,他恰好完全将胸前的剑尖徒手打开,利剑发出声声嗡鸣,铮铮作响。
    姜绍钧手中利剑斜指地面,眸光暗沉,字句如刀,“卫子擎,你要与孤为敌?”
    卫渊垂了垂眸,不去看眼前的人,将所有动摇踟蹰悉数压下,脑中只剩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殿下,她不愿见您,还望您不要为难她。”
    夏风燥热涌动,吹过金黄的稻谷,揭起一浪浪夹杂暗绿的起伏波动。
    沉闷湿热的凝滞弥漫,出鞘的剑锋倒映出两人同样轮廓分明的面孔,熟悉而陌生。
    “孤若一定要见她呢?”
    卫渊抬手,握上腰间佩剑的剑柄,冷峻的面上坚毅掠过,“那,请殿下恕末将无礼。”
    “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姜绍钧睨着他,似是在看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他神交多年的好友!
    面对他隐含控诉的话语,卫渊心底萧肃,唇抖了两下,凝声道:“末将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你有何资格阻拦孤!”姜绍钧徒然抬起剑锋直指向他,暴出一声清喝,眉眼冷寒。
    卫渊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把剑拔出来,“殿下,您已经寻回了先王妃,又何苦再为难她。”
    他终于抬起了头,直面他的剑尖,沉声道:“殿下,放过她罢。”
    姜绍钧懒怠同他解释,冷冷道:“孤若不放,你待怎样。”
    卫渊腮帮紧咬,小麦色的脖颈上暴起根根青筋,手臂肌肉鼓起,腰间别着的佩剑龙吟一声出鞘。
    两把剑身相对,卫渊眉眼沉凝,未再答话,但他对他拔剑相向就是他的回答。
    这一刹,姜绍钧说不清心底何种情绪,不知是被故友背叛的狼狈怒意,亦或是对他的嫉恨恼怒,还是见不到她的焦灼急切。
    手中剑刃用力,剑身已向卫渊下压,卫渊蓄力,顶住他逼近的锋芒。
    “若殿下执意如此,那便先从末将的尸首上踏过!”他低吼一声,粗壮的胳膊发力,硬生生将姜绍钧的利剑挥开。
    姜绍钧倏然后退一步,高高举起手中之剑。
    卫渊瞳孔骤缩,抬剑格挡,却见他肃然斩落了自己和他的一截袖管。
    绣着四爪蟒纹的明黄色布料和禁军制式的玄色绣暗纹袖片一同落在干燥的泥地里,艳阳下,两种色泽泾渭分明。
    姜绍钧脑海中划过种种褪色的画面,二人幼年相识,一同习武念书,长大后各自镇守一方时的书信往来,最后定格在他们一同饮酒时,他问出那句话后,卫渊的神情上。
    姜绍钧收剑,决然转身。
    “下次再遇,孤不会手软。”
    御书房内的鎏金狻猊兽首香炉的炉嘴中冒出缕缕暗香,稚嫩清澈的童音回荡在这间富丽堂皇又不失严正威仪的殿堂内。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姜珵流利地将这段话念出,等了片刻,发现身侧之人无一丝动静,忍不住抬眼去望他。
    男人轮廓分明,因为忙于朝政,俊朗的五官好似更加深刻了,一双愈见凌厉气势的丹凤眼此时有些让人瞧不分明的阴影。
    “皇叔?”姜珵开口轻唤他,同时伸出小胖手拉了拉他的袖摆。
    姜绍钧回神,淡淡垂下眼,“陛下答得不错。”
    他好不容易夸他一次,姜珵也忘了方才他的心不在焉,自先帝驾崩后一直低沉的小脸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都是太傅教得好,太傅他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难不倒他!”
    杨巍不苟言笑的脸从他脑海中闪过,姜绍钧微微颔首,指节敲了敲楠木桌案,“今日就到这罢。”
    每五日一次的功课检查结束,姜珵在心中小小呼出一口气,又转眸看着姜绍钧已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的高大身影,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皇叔,珵儿好久未见皇婶了,可是皇婶身子有恙?”在父皇殡天,外命妇进宫哭灵时,他就没见到皇婶,问了母后,母后却告诫他不要多言,今日他实是忍不住了。
    桌案上的鲤鱼戏水砚台从桌沿滚落在锃光瓦亮的金玉石地面上,发出脆亮的声响,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姜珵捏紧自己的小肉手,害怕地抬眼看向面容沉冷的男人,双瞳瞪大,颤着声问:“……皇、皇叔?”
    姜绍钧将目光从滚落在地的砚台上移到姜珵发白的小脸上,忽而开口:“陛下可想见她?”
    ps.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出自《韩非子》
    姜绍钧:她只是在利用你!
    卫渊:那又怎样?
    姜绍钧:你我相识多年,我是她口中那样的渣男吗?
    卫渊: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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