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见过小寡妇。他总是悄无声息的看上一眼便离开,见得不多,一年不过两叁回。

    公主嫁给他那边才十四岁。他养着这么个小姑娘,不像养夫人,倒像养女儿,所以他总有些下不去手。说是公主,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认得。将军说话大声些她也能六神无主,慌的满眼含泪。

    处了两叁个月将军才知晓,这个公主是跟着妃子在冷宫里住的那几年。皇上公主多,嫁的嫁了,小的还在襁褓里,也只有她勉强足岁,谎称十四送了来。

    这公主不过十岁。

    真正还是个娃娃的年纪。

    蒙了心的人,做的事情再荒唐,将军也不稀奇了,他早有些麻木。

    邻国攻破边关时,将军写了休书,换了银钱,托了从前的心腹,让人将她带出关,寻个平安所在。

    将军还是想上战场。

    然而上头心急火燎却无论如何不肯让他掌兵。皇帝周围的人,一眼望去,真是忠臣良将一个不剩,徒留奸人。

    那人退朝时私下里同将军说。

    “将军,你省些力气吧,朝里能人顶着呢。你当年勾结外邦,无召私回京都,名为祭奠故人,其实不过是打探朝务。”

    “圣上念在你多年领兵才饶你不死,你便安分些,别想着通风报信,回家好好陪夫人才是正道。”

    将军无言。他知晓多年来总有人背后捅刀,他总是极小心,所以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小寡妇的存在。可有些变故,着实不是他可掌控的。

    他去寻小寡妇,一进门便看着小寡妇慌乱的话也不说,扭头就走。将军等了许久才看她又小心的出门来。

    小寡妇看他也觉得将军变了许多。她摸着将军大半都发白的胡茬问:“我一个普通百姓老得快便也罢了,你养尊处优的,怎么也老得如此之快。肯定是你心重。”

    将军比小寡妇还小一岁。

    将军说:“你走吧。”

    寡妇:“是不是要打仗了。”

    “谁说的。”

    “你急什么,没有细作,眼下这样子,打量谁还不知道呢。前几日杀了那么些百姓,以为封了嘴,大家都不说了,这仗便不用打了么。”

    将军总是听不得她那么轻薄的说辞,只说:“若是打来了,你也活不成。”

    将军是真的想送小寡妇离开,只是他送走了一个公主,就再送不走一个小寡妇。

    “你不该来,你知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难道不怕我算计你么。”

    “公主走了。”

    知道公主已经离开,小寡妇满心满眼都发酸。

    “你倒是情深意重,舍不得她死。”

    小寡妇搂着人就啃了个嘴。

    “怎么不见你对我也情深意重些。”

    将军很久没有碰过女人,说不上来想,抱着人的时候觉得有些兴致,到了又总有些乏味。真兴起的时候,竟想起小寡妇手圈成环一样,握着那处,在他耳边挑逗:你不如自己试试。

    小寡妇是被将军抱进门的。

    将军压着人的后背,甚至不让她转身,只在她背上咬了几个牙印。咬完一摸她身下竟还有些发湿。将军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兴起,顶着硬得铁杵一样的物事发了狠的往里冲。

    小寡妇几次想回头又被他压着肩胛,冲撞的浑身颤抖。

    锦被沾了许多湿黏之物,看得人脸红。

    小寡妇心想也许自己还算不得顶老,不然怎么心慌意乱的,比起从前还不如。

    打下一片山河,很难。山河破碎却只需片刻。邻国大军长驱直入,才几个月的时光便打到了都城。

    还没打到都城时,将军便整宿整宿的不能入眠,他在小院子里这头行到那头,那头又踱回来。

    “边关的人干什么吃的!怎的打得如此快!”

    小寡妇叹气,她指着院子里的树,同将军说:“你看这树,若是内里都被蛀空了,空留个壳子立在那儿,可不是一推就倒。”

    将军日日同小寡妇说:“你走,这里留不得了。”

    他自己却不愿走,国破家亡,他总说得一同死了才不算负了一身的铠甲。

    小寡妇指着他的额头骂:“鼠目寸光,你才几个人,十人杀不死你,二十人呢,百人呢!你若是快些走了,还能寻些人再打回来。”

    将军这才带着她紧赶慢赶的往边关走。

    走了没几日,不是被敌军寻着,反倒被一伙子山贼挡了道,将军的心腹拼了命才让他逃了出去。

    有些人总是不知晓国破是何种境况,国都亡了,那些钱财还能有命花么。

    小寡妇和将军被冲散了,她在山里走了几十里地,到了还是回了都城。哪里都是山,哪里都是逃难的人,她早就走不出去了。

    小寡妇是在城里遇着贵人的,敌军已经攻破都城。

    敌国的将领爱听戏,爱听小曲,贵人就是因此才又寻了她来。

    “你倒是有眼力见,才刚打到都城,你就找了靠山。”

    贵人讪讪的,遮了脸,把她扔给一帮老婆子摆布,等她脸上的粉厚得好似城墙一样,贵人才又带着她往宫里走。

    敌国的将领抓了大批的皇亲国戚,大半的官员都跪在其间。那将领一脸的傲气,正在杀人取乐。

    小寡妇一脸木然。

    她见的死人太多太多,  那些皇亲一旦国破便再算不得皇亲。官员是阶下囚,公主皇子是阶下囚,连从前上头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是阶下囚。

    躺在地上变成尸体时,这些人和外面那些百姓,又有什么分别。

    可身边一个一个俘虏拖上来,她忽然看到了将军。

    满身是血,被扔在地上的将军。将军满眼血丝,唇边都是乌黑的血迹,小寡妇是睁眼看着他没了气息。

    将军一双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小寡妇只觉得唇舌都是苦的,眼里身上扎了针一样,那里都痛,喘气都是痛的。

    堂上的将领在问话:“那歌姬在哪儿?”

    贵人一听便战战兢兢的把她推到前方。

    小寡妇被他推着不住的往前走。小寡妇想,这路太难走了,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将领面前的。

    那将领看着她一脸嫌弃:“这样的人也往往这里送。”

    然而小寡妇一开口他便停住了话头。

    小寡妇一把好嗓子,这么些年竟全然没有伤着,她唱起来都要叫人筋骨酥软,浑身裹蜜的。

    她仍是喜欢唱绿芭蕉,小家雀,有情郎,负心人。

    小寡妇唱完了喃喃的说两句:“也不知你还能不能听。”

    她拿着匕首就往将领身上扎,周围的人都惊恐万分。然而她很快便动不得了,贵人一柄长枪将她从后心捅了个对穿,他难得动一回,这一动就要了她的命。

    小寡妇再见不得曲里那些莲叶荷花,芭蕉家雀了。她甚至见不着将军被拖走的路上,斑斑血污里的那一柄绣花团扇。

    芭蕉,流光,国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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