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整日唉声叹气是为何啊?”一个轻佻的声音从沈以乐身后飘来。

    沈以乐坐在女墙上,高低起伏绵延千里的长城守护着南方的京城,她能看到北境叛军的旗帜在山头高高飘扬,上面画着非常简单的十字案,可谓一改北境的特色——历来的叛军都喜欢在旗帜上增添尽可能多的元素,与其说是旗帜,倒不如说是叛军首领的“光辉事迹”,他们每一个攻略的城池、征服的民族、毁灭的州郡,都像墓碑一样画在旗帜上,除了眼花缭乱外没有其他作用。这种旗帜很难批量生产,或许正是如此,那些叛军才注定走向灭亡吧——因果颠倒的谬论。

    轻佻的男人看出沈以乐正在注视旗帜,兴高采烈地坐到她身边。

    “这么多年过去,这回北境叛军的旗帜最有特色了。那个苍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你觉得呢?”见沈以乐不理会自己的套近乎,来人没有泄气,继续说道,“我就住在北境,对他们的旗帜非常清楚,你可以随便问我。”

    沈以乐打发道:“你就说说那些旗子吧,上面的图案是何用意?”

    “那面旗帜名为‘歪十字旗’,一横一竖的白色纹理将黑色的布分割成四块,两条线汇聚于旗帜右上方,在舆图上便指向东北,那里是苍言发迹的地方。至于黑底白纹,大概是为了制造一种肃穆庄重的观感,让那些愚民认为苍言一派才是正统的皇室,而且在白雪皑皑的北方,黑色是最显眼的东西。”

    “看来你对他们的东西还挺有研究。”

    沈以乐侧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糜舟。很难想象这个整天想着与自己交好的男人已经年过三十了,真不知这种沾花惹草性格的人是如何修炼成为一代荣侠客的。他着一双金茫茫的眼睛,北方的峻风将他的颧骨吹得分外明显,脸颊沾着一抹红润,再配上那双不厚不薄恰到好处的嘴唇,他全身上下散发着游牧民族的傲气和俊朗——除去猥琐的心理。

    现在已近黄昏,太阳从西侧的高山沉沦,成百上千的漆黑的歪十字棋沐浴在余晖下,那个不规整的十字一闪一闪出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向西朝传递地某种信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糜舟笑眯眯地凑到沈以乐身旁,结果不用多想,她厌烦地将他推开。

    “糜舟前辈,请您自重。”她瞪大明亮双眼,抛下一道狠狠的目光。

    糜舟不以为然,恬不知耻又笑了几声。

    “看来沈掌门还是未经人事,我们都是朝廷派来抗北境的武者,又都是荣侠客,何必这般见外?”

    沈以乐的脸皮哪比得上他?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她暗自解释是夕阳打在脸上的缘故。为了让这个借口更合情合理,她特意侧过身子,将正脸对上节节低落的太阳。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怒斥他一顿,但长城上来来往往的士兵时不时把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害得她浑身不自在,似乎总有人在自己身后指指点点。

    眼下,她无法接受的就是人们揣测她是如何当上掌门的,有人说她是买通了武当的高层;有人说她是借着夺魁气势,趁张胜寒失踪之际夺权篡位;更有甚至污蔑她是献了处子之身,靠肉体骗到了掌门之位。

    她现在极力和任何男人撇清关系,可糜舟却像只黏稠的蛆虫一样,紧紧咬着她不放。

    她知道糜舟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在两人见面的第一天,这个放荡不羁的家伙就戏弄般地告诉她,可以称呼他为“舟哥哥”。沈以乐现在看到糜舟的脸就想到这个暧昧而恶心的称呼,更以致她喝粥的时候都觉得嘴中含着异味。

    来到北境已过去一周有余,这儿的情况比她在京城听到的要复杂很多——是复杂,不是积极或是消极,仅仅是复杂,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在的情况是——北境和西朝的军队僵持在墨州和惹州的边界,一座名为“长白山”的高山将双方阻隔,而长白山的东面是业已被苍言控制的旭州,东南则是摇摆不定的居州。惹州是通往京城的陆路要口;而居州则有机会从海上奇袭京城。西朝目前的战略非常简单,就是坚守惹州,同时加防海面。双方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可统帅胡一却没透露一点信息,他们这些武者的任务只是帮助关口抵挡“巫术”。

    “喔,看那边。”糜舟忽然吹响口哨。

    沈以乐很想和他反着来,但觉得这样太过刻意,说不定会引起糜舟更强烈的戏弄意图。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望向糜舟所指的方向。那是北方——这应该是句废话,长城以南目前还太平得不得了。

    她不经意看到了糜舟。这个五官端正的浪子浸在最后一缕金光中,那双金色的双眸和翘起的几缕发丝都散发出夺人的光芒,一股扑鼻的草辛味沁入心田,在他的身后,是蜿蜒入海的长城,朗阔无云的天际末端是通红的火烧云,它们随着丝丝寒风扭捏出形态不一的火焰,云在动,但万物寂然。

    沈以乐头一次发觉太阳落得是那么快,刚一眨眼的时间,月亮就代替了太阳的位置,静谧的月光通透了天空,顿时将明镜般的宇宙贴在她的眼帘中。

    她愣了片刻,总算意识到自己要看什么。

    远方,落下了几道造作的闪电,如根系般的蓝黄色耀光很刻意地停留在空中——这是北境叛军在向西朝士兵展现他们无与伦比的力量。沈以乐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但她说不清多少士兵因为这种“神迹”而动摇。

    “妖术而已。”沈以乐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

    “不,不是妖术。”糜舟用毫无说服力的语气纠正道,“这是巫术。”

    “不都差不多吗?反正就是那点伎俩。”

    “伎俩?”听到巫术被沈以乐这般形容,糜舟不禁开怀大笑,“沈掌门,您可真会说笑,就是您口中的‘伎俩’,帮北境摧毁了平风关,让那帮家伙畅通无阻地占领墨州。您莫非知道要如何使用那种‘伎俩’,所以才不屑一顾?”

    沈以乐不屑一顾,摆出冷漠的态度,想借此彻底甩开糜舟。

    “我不知道如何使用,但这几天观察就能感觉到,你口中的‘巫术’和泽气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身为荣侠客,难道看不出来?”

    “怎会。”糜舟乐呵呵道,“我应该比沈掌门更了解巫术。狄禅宗坐落北境之域,和那边的人时常有些来往,北境的一些奇闻趣事自然就传入我的耳中,如若沈掌门想听,不如今晚来我屋内一谈?”

    沈以乐起身。

    “不必了!”

    她利落地迈开步子,一下就把糜舟甩开很远。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嗔怒不已。不知糜舟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越界,跟屁虫没再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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