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清瘦温柔的少年,愣是一声不吭。
    反倒是她这个给人上药的,硬生生冒了一脑门的汗。
    叶知秋这辈子都没这么小心细致的做过事,大半瓶药粉敷上去,清理完最后一处伤口的时候,她忍不住附身,轻轻的吹了吹。
    “你做什么?”谢玹长睫轻颤,嗓音低哑了几分,隐隐带了些许恼怒。
    叶知秋把药瓶放到枕边,伸手帮他衣衫穿回去,极其自然道:“我帮你吹一吹,伤口就没那么疼了。”
    谢玹看着她,忽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都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叶知秋起身离榻,顺手解开了谢玹的穴道,“可我那些个兄弟都说我半点不像个女子,若是你把当成男子,能看我顺眼几分,那也挺好。”
    三公子眸色沉沉,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从前他只是不爱开口,但凡是同人唇枪舌剑的时候,却从未输过。
    可自从遇见了叶知秋,经常让他无从应对。
    真要算起来,一个自小在山匪窝里长大的人,身上半点女儿教态也没有,成日里同她那帮兄弟们混在一处,大字不识几个,同朝堂上那些满肚子墨水的官僚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偏偏就是这一个人,为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二十年不曾踏出云州一步。
    知晓他真实身份之后,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喜欢与厌恶都这样简单明了,天生磊落的胸襟,谢玹自问,这辈子都做不到她这样。
    “你怎么不说话了?”叶知秋慢悠悠的走到床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谢玹让她滚,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一回头,就看见谢玹眸色复杂,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问道:“我喜欢你,让你这样苦恼吗?”
    谢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语气淡淡道:“叶知秋,闭嘴。”
    “下次再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是这次就说完吧。”叶知秋站在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盈盈烛火映着略黑的高挑美人,天生的宜男宜女之貌。
    她看着谢玹,缓缓道:“我从前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从来都没出过云州地界,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等日后见过天大浩大,见过倾城绝色,大抵就不会喜欢你了。”
    窗外的风雨声掩盖了一切。
    屋里只余下叶知秋的声音轻轻回荡着。
    谢玹面上无波无澜,唯有一双墨眸清寒如霜,皎皎生辉。
    “所以啊,三公子,你大可不必因为我的喜欢而烦恼。”叶知秋笑起来,周身气势也柔软了几分,语调故作轻松道:“我喜欢你喜欢的这样浅薄,或许没几日就消磨光了。”
    谢玹看着她,缓缓道:“如此甚好。”
    四个字轻飘飘的落下。
    叶知秋点点头,转身走到窗边,“那我走了。”
    没等谢玹开口,她一跃而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雨还没停,叶知秋飞檐走壁的越过数间宅院,整座帝京城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她停下来,慢慢的在屋檐上走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去他妈的浅薄喜欢!
    小时候义父教她“广爱天下,以国为家”,深深刻入她骨血之中。
    可偶经繁华之地,听过风月佳话的浓情软语,留在脑海之中的,不过一句“许一人以偏爱,尽此生之慷慨。”
    叶知秋这儿二十年的心动,不知该如何待他更好一些的喜欢,以及余生之慷慨,都给了那个在石宁山下如同惊鸿如梦一般的少年。
    如今到了帝京,他成了朝中新贵新侍郎,再不是她的压寨小相公三弦了。
    要分清,要知进退,要晓得你配不上他,日后你不知葬身何处,而他会一步步、一步步青云直升,娶风雅美貌的妻子,留名青史,一生美满无憾。
    而她,不过是有幸与他同行一程的人,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回原路。
    其实……
    也挺好的,不是吗?
    第346章 我想有个家
    风荷园。
    青七给温酒施针之后,又给了药丸喂下去,她一直都没醒,昏睡到后半夜,忽然开始发热。
    谢珩守在榻边,帮她用凉帕擦拭额头,一群青衣卫把平生知晓的退热法子都试了一遍,也不见什么成效。
    温酒的脸颊热的发烫,一直不停的冒汗,白皙的肌肤因为热度不退,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她在睡梦也十分的不安,紧紧的拽着锦被一角,像是拽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卑微又可怜的祈求:“别……别卖掉我……阿娘,我会乖……我会照顾弟弟,我会吃的很少很少……求你,别卖掉我……”
    声音太低了,又断断续续的,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谢珩俯首去听,只听见她带着哭腔低声哀求,“求你,别卖掉我……”
    心脏忽然如同针扎一般,疼的厉害。
    他想起,替小五去接亲的那一天,他来到温家破败的房屋前,见到的是尚未及笄的温酒一身粗布旧衣,为了银子急着卖掉孙女的祖母,四方邻里一大堆人,她明明连眉眼都还没长开,偏生伶牙俐齿,将那些人耍的团团转。
    吵吵囔囔一出大戏,倒霉事都落在旁人身上,而她拿了房契卖身契,同他回了谢府。
    老祖母瞧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府中小厮侍女也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连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谢二夫人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没几天,谢家上上下下就称她为“少夫人”,谢珩也是有些惊诧的。
    旁人都说她天生一副招人喜欢的长相,逢人便带笑,想不喜欢她都难。
    可温酒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能做的好,没人问过她,“你怎么对着谁都笑的出来啊?”“你吃过多少苦,才能把那些麻烦都不当一回事?”
    也没人细想过,她不到十五岁,为什么就能把大大小小的处理得当?
    谁教的她?谁逼着她这么早就成为撑起一个家的人?
    温酒很爱笑,眼泪比金珠子还贵重,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天塌下我也不怕”的架势。在他和三公子面前总是装作温顺乖巧的模样,一遇到事,就恨不得冲到最前面替他们挡着。
    只有现在,她病了,头脑发昏的时候才会低低的哭一两声,“别卖我……我、我想有个家……”
    温家那些就是这样对她的?他们怎么舍得?
    他们怎么敢?!
    谢珩的手轻轻抚过温酒的眉眼,她脸上灼人的温度燎得他指尖发烫,眼睛也变得有些酸涩。
    少年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卖你,阿酒……我怎么舍得卖掉你。”
    昏睡中的温酒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那几个词颠来倒去的说着,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唯有泪意漫出眼角,沾湿长睫,朦胧水汽在灯火下流光潋滟,显得她如同被遗弃的濒死幼鸟一般无助悲切。
    “阿酒,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永远不会舍弃你的家。”谢珩闭眼,轻轻的吻去她眼角清泪,低声呢喃“不要怕,阿酒。”
    青七刚调制好新的药,一抬头,看见的是就是公子亲吻少夫人的眉心。
    这般温柔缱倦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脸上,说出去都没敢信。
    大概还要问他一句“你喝多了吧?”
    青七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听着昏睡中的少夫人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偏生自家公子还在榻边一声声的回应,让人看着十分的捉急。
    青七捧着药,走到榻边低声道:“公子,少夫人怕是被魇住了……”他特别想跟公子说,无论你现在和少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但是看他这模样,愣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怕被公子砍成两截。
    便把药奉上,让他喂少夫人吃下去,说了句退热大概有个一两天,而后含蓄的提醒他“少夫人似乎是有心结,您有什么话最好还是等她醒了再说。”
    青七说完,便退了下去。
    谢珩把药丸给温酒喂了下去,她实在是太过温顺,连病的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不给旁人添一丝麻烦。
    给她喂药,她便吞了,只是眉头皱的越发紧,应当是嫌这药太苦了。
    谢珩从小案几上拿了一颗桂花糖喂给她,她这次却怎么也不肯吃了,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少年在她耳边低声哄道:“阿酒乖啊,这是糖,糖是甜的。”
    谢珩从未这样笨拙的哄过一个人,明知她听不见,明知她毫无意识。
    当年衣带风流摘红倚翠,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没说过,如今却连哄心上的姑娘吃一颗糖,都这样无从下手。
    他低头,轻轻的啄了啄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喊:“阿酒……”
    这一瞬间,温酒竟松开了牙关。
    少年把那颗糖喂给她,额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意。
    那些低低哀求的话瞬间消散了,她含着糖,紧蹙着的秀眉也舒展了几分。
    梦里的温酒也在吃糖。
    她十二岁的这一年,父亲上山给祖母采药摔断了腿,让原本就只够三餐温饱的温家测彻底陷入了贫困。
    家里养不起闲人,祖母说把阿酒卖了吧。
    第347章 野种
    那时候,温酒嘴里含着糖,低头数着油纸包里的麦芽糖,心里却十分的忐忑不安。
    祖母一直都偏心女儿和外孙女,平时有什么好的都是留给她们的,从来都没有阿酒的份。
    自从主心骨父亲温石毅忽然倒下之后,这一大家子人连有没有下一顿饭吃都不知道,祖母忽然给她的这几颗糖就成了十分不好的一个预兆。
    阿酒只吃了一颗,想着把剩下的五颗留给温文,油纸包都还没合上,就听见祖母.张氏说:“我都打听过了,阿酒这个年纪正是最值钱的时候,把她卖了,石毅治病的救命钱就有了,阿文也能继续上学堂念书……”
    祖父温有财坐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也么说。
    这是他一贯的做派,有好事的时候他来当家做主,恶事就全是张氏来做,温有财要脸面,这时候就不吭气,默认这么做。
    温酒猛地抬头看向祖父祖母,心底的凉意的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时值盛夏,她却如坠寒潭一般,浑身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心脏都冷透了。
    她知道祖父祖母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是盆迟早会泼出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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