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浑浑噩噩的陷入梦境里,那是她前世费尽力气,借助了许多药物才强行从记忆中抹去的场景,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她二十出头的那一年,身家已经力压众多商贾,参加宫宴之时,亦是绫罗珠翠,一身华彩。
    坏就坏在赵帆向皇上请求赐婚要娶她,话一开口,谢玹救起身当着无数人的面怒斥赵帆居心不良,掀了温酒的伤疤,骂她不贞不洁,寡廉少耻!彻底将日子刚刚好过一些的温酒推进深渊。
    那一天,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痛骂娼妇人尽可夫,温酒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躲着人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她运气奇差,刚出了宫门,就被爱慕多时赵帆的王家小姐拦住了。
    王婉宁说:“温酒,像你这样低贱的人就要认命,本是尘埃低贱物,为何要妄想登高台?你不配!”
    那一天,王婉宁让人拔了她的锦绣华裳,将她绑在城东的贞洁牌坊下,命下人开锣打鼓,请说书先生来,把温酒说的人尽可夫,引满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甚至还特意请了谢玹到场。
    谢大人多高洁一个人啊,黑着脸说了一个“脏”字,便拂袖而去,好像多看温酒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一般。
    当时满城百姓将贞洁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婉宁摇着团扇同那些千金闺秀道:“若不是因为温酒这肮脏之人当初同人私奔害死了谢家五公子,谢大人和谢将军也不至于这般不信人间有真情,一个向道,一个嗜杀,真是可怜了姑娘们一片芳心。”
    温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王小姐,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她不死心的解释,“我不是同人私奔,是他们要我的命我才跑的……”
    可没人信她,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铺天盖地的声音说的全是温酒的错,最先冲上来拿菜叶子砸她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恨恨骂道:“都怪你这娼妇!不然谢大人么也不会这样厌恶女子!都是你的错!”
    一人冲出,而后鞋子碎石子臭鸡蛋不断落在她身上,众人打着、骂着“长得一脸狐媚相,果然是个娼妇!”
    “害的谢大人和谢将军都不愿意多看我们一眼!你怎么还不死啊你!”
    “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能有如此身家,平日赚的那些银子,也不知是爬了多少人的床榻得来的!”
    “她好恶心啊……”
    “这样的人就应该下油锅!”
    “侵猪笼!”
    那时候孟乘云不在帝京,温府下人们来救她全被王家人打至重伤,后来也就放弃了。
    温酒满身脏污,这是她手里有钱之后,鲜少觉得自己的性命贱如草芥之时。
    被全城的人唾骂厌弃,暴晒雨淋,没有人听她说什么,男子们拿走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围着她评头论足骂到气氛处再吐两口口水,女人们上来就踹她大巴掌扯头发,恨不能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她是个娼妇,骂她更能显得自己一身清白。
    她早该死了,所以怎么虐待都可以。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些年大晏同邻国开战,粮草物资不够,都是温酒第一个出银子顶上。
    她们都不记得,灾年荒年,带头开仓赈灾的那个人就是她们辱骂着的温酒。
    温酒想不明白啊。
    她这一辈子,但凡有人待她一分好,便恨不得百倍报之。
    爱财如命,却也从未害过谁。
    昨日还在锦绣高阁处谈笑风生的那些人,转眼就对她横眉冷对,那些说“若得温酒为妇,日后必珍之爱之”的人,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辱她骂她,甚至拳脚相加,指天骂地的说自己从前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个娼妇!
    温酒咬着牙,眼圈红的几欲泣血,她无从还手,身上张一百张嘴也没法解释。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你们就要这样对我?”
    “我不是娼妇……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我到谢家的时候,谢琦已经死了……她们要我陪葬……我不想死,我不是同人私奔……我只是想活着!”
    是无良张氏卖我去谢家冲喜。
    谢琦不是我夫君。
    我没有同人私奔……
    我不是娼妇!
    我不是!!!
    可纵然温酒说到嗓子完全哑了,也没人听她一句。
    那贞洁牌坊截然而立,而她一身脏污,万人唾骂。
    何其讽刺。
    盛夏暴雨倾盆,烈日狂晒。
    无人给她一碗水,也没人给她一口吃的。
    她恨这苍天不公,恨这人心险恶。
    可到底心有不甘,不愿就这样失去,撑了足足三日,撑到了……
    第351章 携手共入相思门
    她撑到了第四日清晨,暴雨刚过,发烧发的意识模模糊糊的,觉着自己离死不远了。
    四周众人的谩骂羞辱却不曾断过,长街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谢将军!”
    “是谢将军回京了!”
    纷纷扰扰的长街因为这一句惊呼瞬间静了下来,谢珩红衣玄甲,于人海之外打马而来,于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拔剑而起,三尺青锋携寒芒,劈向了艰难睁眼的温酒。
    “杀得好!”
    周遭众人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杀了这娼妇!”
    “谢将军拔剑斩娼妇,砍得好啊!”
    温酒连睁眼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双眸。
    死比活着容易。
    世间寒凉她已经尝的够多了,也不差谢珩这一剑。
    那剑锋却擦过她凌乱的青丝,径直劈开了绳索,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直挺挺的倒向地面。
    “我不是娼妇……”
    温酒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有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一句,“我不是……”
    谢珩一把将她捞回来,放在马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勒马转头就走。
    “谢将军请留步!”王家的下人万分为难的上前拦住,陪着笑道:“这温酒是人尽皆知的娼妇,若不是她当初逃婚,您家五公子也不至于气死,这是她理应受到的惩罚,您这是……”
    话声未落。
    谢珩一剑砍下去,王家恶奴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在众人身上。
    少年将军不屑道:“尔等鼠辈,凭什么过问我谢家之事?”
    众人骇然后退,见眼前人如见夺命阎王。
    谢珩拥着怀里的温掌柜,俊美的侧脸笼罩在清晨的阳光里,琥珀眸里戾气逼人,“若温掌柜撑不住,耽误了下个月的粮饷,尔等全都给我去陪葬!”
    温酒浑浑噩噩的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自那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心病难医,辗转寻了许多名医,才借助药物把那些不好的记忆消去了大半。
    人活着太难,总要忘记了一些事情,才能继续走下去。
    后来,她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在那些千金闺秀感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时候昼夜不分的琢磨着赚银子,成了大晏朝的女首富,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人生诸多波澜,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但凡是有人心疼有人欢喜,谁舍得她吃这样的苦。
    她从不曾想做什么人上人,只是身份低贱的人,总是命如草芥。
    她拼尽一生,也不过就是想要个“公平”。
    想要一声“清白”。
    温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前世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渐渐的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再次醒转,已经是两天后,热度渐渐消退,睁开眼,便看见谢珩趴在榻边睡着了。
    檐外的雨早已经停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小轩窗,落在少年俊美白皙的侧脸上,他眉头紧皱着,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温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手刚动,谢珩便醒了,将她手握在掌心,眸色灼灼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放开手,背到身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颇有些不像谢小阎王平日的做派。
    温酒刚发过烧,脑子还不太清楚,这会儿看着他,目光颇有些愕然。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不逼你了。”谢珩低着头,低声同她道:“阿酒,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我不会再强求你喜欢我。你喜欢银子,以后就一心赚银子,我……”
    少年有些语无伦次。
    谢珩抬眸看她,眼里全是血丝,眼尾也泛着红,“是我不好,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这样为难了。”
    他是小五的长兄。
    即便那婚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可满府上下都知道当初温酒进府,是用五少夫人的身份。
    他心染尘,不管不顾,什么污名骂名半点不放在眼里。
    却忘了人言可畏,仇恨、身份、婚约,乃至谢琦为她挡的箭都成了一座座大山压得温酒喘不过气来。
    是他太自私了!
    喜欢一个人,应当给她最真的心,也予她最暖的情。
    给她自由,去做她喜欢做的事,给她可以遮风避雨的家,护她一生笑容明媚。
    这一切,都是可以默默去做的事。
    离恨绝情衷,相思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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