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拂袖,甩了四公子一袖子风,面无表情的从丰衣手中接过那碗米粥,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谢万金看的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心道:三哥果然是个狠人!
    难怪这些灾民喝着掺了沙子粥,还能对谢大人这般感恩戴德。
    重灾之地,灾民们其实并不在意吃的是什么,有食果腹即可,若是赈灾的官员能像谢玹这般与民同苦,救民于水火,那么吃点沙子,多干点活,也毫无怨言。
    四公子心中渐渐明了,看着自家三哥,一时只觉得祖上冒了青烟,才能出好么一位冷面青天。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玹放下碗,问他,“这粥,你不愿喝?”
    谢万金没来由觉得背后一凉,连忙道:“喝喝喝,三哥平日都喝,我哪能不喝?”
    身旁的丰衣闻言立马要开口说话,四公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呵呵笑道:“这不是要排队吗?还没轮到我呢,丰衣也是,为了一碗粥,自家四公子都不认了,非要让我到后头去排队!”
    “四公子,您这……”
    莫名其妙就背了一口锅的丰衣被谢万金一个眼神给制住了,那一个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脸都愁的皱巴了。
    谢玹扫了两人一眼,当即明了,却什么都没说话,亲自走到草棚里,拿出碗来盛满了粥汤,递给谢万金,“喝吧。”
    “三哥,你这……”
    这回轮到谢万金哑口了。
    四公子长到这么大,一贯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的,莫说这粥里掺了那么多沙子,即便是佳肴珍味,他也不见得会多吃一口。
    偏生这碗粥,是三哥盛给他的。
    即便是馊的,他也得给面子喝一喝。
    谢万金刚要伸手去接,忽见谢玹双手捧碗,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北风瑟瑟吹得少年紫袍飘然,墨发微乱,风姿卓卓。
    谢昔日陌路手足,今朝舍一身富贵,风雨穿行万里奔波。
    谢千担米粮如同及时雨落北州。
    谢君风尘仆仆不曾耽搁一瞬。
    “三哥!三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我喝还不行吗?”
    谢万金被他这一礼吓了一跳,连声伸手那碗粥夺了过来,一口气喝完了,只觉得满嘴都是沙子,什么味都尝不出来。
    谢玹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洗得发白的锦帕来,递给四公子。
    谢万金随手接过来擦了擦嘴角,问道:“我看着这边比想象中好多了,三哥什么时候能回帝京?”
    谢玹道:“快则三月,迟则一年。”
    两人从前没怎么单独相处过,碰面的时候,大多都是谢珩在,话都是长兄说的,四公子会接几句。
    眼下碰上了三公子这样寡言的,谢万金也有些头疼。
    他把那方锦帕拢在掌心,慢慢揉着,惆怅道:“眼下我们几个都不在帝京,也不知道阿酒她们怎么样了。”
    谢玹道:“没有坏消息,就算好事。”
    “这倒也是。”谢万金摸了摸冻红的耳朵,招呼着谢玹往城墙上走,说着眺望远方,遥寄思念之类的话。
    有信使驾快马而来,在城门止步,仰头高声道:“帝京八百里加急,速报谢大人!”
    谢万金负手,转头同谢玹道:“刚刚还说帝京那边没消息就是好事,刚说完就来……”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三哥凉凉的瞥了一眼,立马闭了嘴。
    这朝廷啊,再无用不过的朝廷。
    先前要人要粮的时候,谢玹上了几十封折子都如同石沉大海一半没有回音。
    这沿着情势大好,粮食也好了,这帝京却来了八百里加急。
    还不晓得是什么破事。
    谢玹迎风而立,嗓音清冷道:“带他上来。”
    城门守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信使带了上来,呈上御旨。
    谢玹接过来拆开看了,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一张俊脸,越发面无表情。
    他僵立了片刻,而后,冷冷的将御旨合上。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那信使却被他吓得浑身哆嗦,匆忙跪下,“谢大人!小的只是个送信的,这里头写了什么,小的都不知情……”
    “行了行了。”谢万金实在看不下去,挥挥手让信使退下,开口问谢玹,“这上头写了什么,你这样不高兴?”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没有不高兴。”
    四公子闻言,愣了一下,将谢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忍不住道:“那你这张冷脸怎么也不想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的样子,莫不是朝中密事,你不便同我说?若是这样,那我就不问了,你且自个儿斟酌斟酌。”
    他说着,转身就走,打算让三哥一个人静静。
    谢玹忽然开了口,“皇上下旨,召我速回帝京,来接替北州之事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不日便到北州。”
    谢万金想了想,“老皇帝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北州这烂摊子,当初没人敢接的时候,他扔给你,现在眼看着情势变好,不管谁来善后都是大功一件,他让你回去,派了别人来?”
    谢玹道:“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谢万金道:“那三哥以为如何?”
    谢玹脸色越发的沉了,“怕是帝京出事了。”
    第504章 恭迎谢将军
    四公子一怔,当即道:“那我父亲阿娘她们岂不是要遭殃了?阿酒那边也好些时候没有消息了,三哥,你看眼下当如何是好?”
    谢玹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我即刻启程回帝京,你暂且留在北州,把带来的米粮好生分派下去。”
    三公子说完,转身就吩咐丰衣足食备马车干粮。
    “这……”谢万金不由得有些无奈,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三哥既然知道帝京出事了,怎么还往虎穴里闯,当务之急还是速速告知长兄为妙。”
    谢玹回头看他,嗓音微寒,反问道:“老皇帝连我都召回帝京,岂会任由长兄带兵在外?”
    谢万金惊诧万分,“三哥的意思是说……”
    “长兄应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谢玹伸手把谢万金拽到了墙角,低声同他道:“北州的官员已经换了一批,现如今还在任上的都是清政为民之人,我这边吩咐下去,见四弟如见我,这边的事……”
    “我晓得了,这事我一定尽力,三哥放心便是。只是你走之后,帝京新派来的官员怕是同原来这些不大一样。”
    谢万金镇正要说老皇帝在这会儿派人过来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多半都是贪功争功之人,到北州来能不能做利民之事不知道,反正他们这以来肯定不会太安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玹道:“我同诸位大人交代一声即刻回京,路上会一会新来的官员,若他们非良善之辈,也没有来北州的必要了。”
    四公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由得心想:三哥说起杀人灭口这样的话来,可比长兄含蓄的多了。
    若不是他早知道谢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玹眸色如墨的看着四公子,“万金,你在北州一切都得小心谨慎。”
    “三哥回京更需小心。”谢万金想了想,又觉得长兄那边才是最难以控制的,连忙又补了一句,“若是遇上长兄,你就拉着他一些。”
    谢玹没有应声,而是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沉声道:“风云已变,正是龙飞九天之时。”
    谢万金一时间没听明白三哥这话是什么,不由得又嘱咐了一边,“我不管什么龙什么九天,总之啊,三哥回了帝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同长兄一起护着我们谢家。”
    谢玹点头,说:“好。”
    两人一起站在城墙边上,天色越发的黑沉。
    狂风起,大雨至,风雨席卷数城。
    另一边,谢珩率五千轻骑回帝京,一路经数城,守城士兵一听谢小阎王名号,纷纷开城门列队相迎。
    谢珩马不停蹄,行了四五日,到风陵城外,方见此处城门紧闭。
    守城士兵高立城墙之上,见马踏黄沙而来,高声喊道:“城下何人,胆敢率兵来犯风陵城!”
    十全打击打马上前,高声回话,“定北王谢珩应召回京!还请速开城门放行!”
    城门的士兵往下看了一眼,只看红衣玄甲的少年勒马而立,数以千计的墨羽骑冒雨而立,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都没做,就有一股铁血厮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尔等稍待片刻,小的去请示大人,去去就回!”
    那守卫回了一句话,连忙急奔去请示,
    不多时。
    风陵太守和几个内侍模样的人一道走到了城们上,守卫们纷纷往边上退了两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内侍拿着圣旨,走到最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珩,尖声道:“皇上有旨,令定北王卸甲回京,不得携带兵刃,不得带一兵一卒。而今,定北王携众将士回朝,竟如兵临城下之姿,莫不是没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
    这一道圣旨,已经是谢珩收到的第十二道旨意。
    道道催他回京,急如催命。
    回回都着重说明要他卸甲而回,不许带人,不许持剑。
    和明说“谢珩,你快回来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十全十美和一众将士们闻言都忍不住要冷笑了,纷纷看向谢珩,等待他一声令下。
    谢珩坐在马背,火红的披风被吹得翩翩飞扬。
    他握紧了手中剑,仰头,嘴角微微勾起,“公公方才说什么?雨太大了,谢某听不清。”
    那内侍闻言,脸色发白,仓皇往后退了一步。
    谢珩又道:“不如公公下来,把皇上的旨意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谢某说一遍?”
    那些个内侍被吓得瑟瑟发抖,哪敢下来同他说话。
    那风陵太守站了出来,厉声质问谢珩,“谢珩!你休要如此嚣张!自古君要臣死,臣便不能不死!更何况皇上现在只是让你卸甲再回京,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违背圣意,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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