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顿,当即放下了,起身朝外走去。
    “阿酒。”谢珩轻唤了她一声,“我同你一起去吧。”
    温酒恰好走到了门边,闻言转身看来,总是有些茫然的双眸此刻却格外的清明。
    她温声道:“五公子既然是来寻我的,想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你、你还是在这喝茶等着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谢珩眸色幽幽的看着她,点头说:“好。”
    一旁的小侍女见状,默默的把人家谢五公子说只见八殿下的话吞了回去。
    温酒转身出门而去,踏着满地残红与霞光,匆匆去赴一场经年憾事。
    没多久。
    四公子自转弯处过来,进了花厅里,看见谢珩一个人坐着品茗,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还有些诧异。
    “长兄你看什么呢?”谢万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许久,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得问道:“阿酒去哪了?你怎么一个人坐这?”
    谢珩连着四公子夺命三连问,不由得放下了茶盏,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便跃上屋檐,跟着廊下疾行的温酒一路到了公主府门口。
    “长长长兄……”谢万金实在是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被谢珩捂住了嘴,他整个人都攀在了谢珩身上,眼睛也不敢睁开,只颤声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成吗?这么高,我也没法好好同你说话啊。”
    谢珩站在屋檐上,身侧是带着微微雨气的满树梨花,他屈指弹了弹四公子的眼角,低声道:“小五。”
    他只说了两个字。
    “小五来了?哪呢?”四公子瞬间克服恐惧睁开了眼睛,一边紧紧抱着谢珩同他商量着“长兄你可要拉紧我,千万不能松手啊”,一边朝底下看去。
    结果他眼角一瞥,就看见了不远处屋檐上的夜离。
    真是巧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温酒恰好在此时穿花拂柳而过,直奔大门口,她一跨出门槛,就看见青衣缓带的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梨花树下,清清瘦瘦的,同当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寻了多时的人如今近在眼前,她反倒生出几分近之生怯的情绪来。
    温酒倚门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破眼前幻影,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两旁侍卫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连忙行礼道了声“殿下万安。”
    温酒这会儿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也来不及了,那青衣少年转身看来,眉眼如画,依旧是温润如玉模样。
    同她模糊记忆里那个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温姑娘。”谢琦微微一笑,温声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温酒几乎是一听他唤的这声“温姑娘”便红了眼眶,千言万语此刻都无从说起,只能上前数步,又在他两步之遥处止步,哑声唤道:“五公子。”
    谢琦同她记忆力的模样太过于相似,甚至没有任何变化,没有长高,没有褪去眉眼间点那点稚气。
    少年,还是少年模样。
    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时候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今日前来,是有些旧事想同温姑娘了断。”谢琦这样犹如清风和缓的人,说起了断这样的话,也让人难过不起来。
    温酒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何谓了断。
    “这是我亲手所写的退婚书。”谢琦从袖中取出一封退婚书,上前一步,走到温酒面前,珍而重之的双手奉上,语调平缓的字字清晰道:“昔时年少,慕姝色而误卿年华,今悔矣,愿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温酒听这话觉得有些耳熟,却不知在哪听到过了。
    她此刻满心只有难言的感动与愧疚,以至于听到这话,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颤声问道:“……谢琦,你说什么?”
    “我当时太年少了,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一个人,误以为自己对温姑娘有男女之情,误许终身,着实害你不浅。如今我喜欢上了旁的女子,想一直陪着她身边,不想她得知从前之事恼我,所以今日特意来与你做这个了断。”谢琦语调温柔,又把手上那封退婚书往温酒面前递了递,郑重其事道:“温姑娘,是谢琦负你,这是退婚书,我们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吧。”
    温酒双手接过退婚书,紧紧的握在手里,哑声问道:“不知五公子思慕谁家姑娘,可否容我撮合一二,也好报答公子大恩!”
    谢琦微愣,而后微微笑道:“这个就不劳温姑娘费心了,我喜欢的人,我自费心便好。”
    他回绝的这样快。
    以至于温酒都有些接不上话。
    两人相对而立,门前风吹落花徐徐。
    暖阳微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颇有岁月静好之感。
    四周悄然,侍卫们也十分有眼力见的转过身去,当做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温酒静默许久,才开口问道:“五公子想过何时回大晏吗?”
    “还不是时候。”谢珩垂眸,掩去眼中所有神色,唇角却微微扬起,“温姑娘不必担心,该回去的时候,我就会回去的。到时……我应当唤你一声嫂嫂了吧?”
    温酒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谢琦笑意温和道:“一直忘了同温酒赔个礼。”
    少年拱手,极其郑重的折腰行礼,“谢琦为我谢家,向温姑娘致歉,当年只用一百里纹银便妄图困住姑娘一生,此事谢琦心中愧疚万分,万望姑娘见谅。”
    “五公子……”
    温酒眼眶发红,连忙伸手伸手去扶他。
    少年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温声道:“还好有长兄,否则谢琦罪孽深重,如今这礼……温姑娘也当得。”
    他抬眸看向温酒,眸色清澈如水,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嫂嫂。”
    第595章 我与春风皆过客
    温酒彻底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言说。
    她眼眶红的厉害,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眼前少年的模样也有些看不真切了。
    她想问他在西楚这几年过得可好?
    可想家?
    身边缺些什么物件?
    手头银子够不够用?
    如此种种,这会儿却一句也问不出口,杏眸里水光泛泛。
    若非是温酒自己遇见的,如何敢信这世上还有谢琦这样好的少年。
    旁人提及谢珩与未过门的弟妹皆是百般揣测,无端恶意,哪怕是温酒记性混乱,也没少听是不知情的人说起来谢珩的闲话来笑言:
    ——这做长兄的,夺弟妻,怎地这般不要脸?
    ——定然那个未过门的弟妹水性杨花,不然怎么会同未婚夫的长兄搅和在一起。
    ——简直寡廉少耻!也就是那位谢五公子死得早,不然还不指定闹出什么杀兄杀妻的事来。
    如今谢琦就站在她面前,没有半分责怪羞辱,反而句句皆是歉意。
    少年收手回袖,站直身,朝她微微的笑。
    温酒看着眼前少年,险些落下泪来,强行忍住了,哑声问他:“五公子是不想回大晏?还是……不能回?”
    “两者皆有吧。”谢琦坦诚道:“我曾同救我之人立下誓约,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嫂嫂只要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的即可。”
    飞扬的梨花瓣轻轻擦过少年衣袖,日暖风缓,春风也不及这少年温柔和煦。
    温酒听得这话,不由得意会出几分少年心动之意来。
    她琢磨着这事,开口问少年:“那……”
    “嫂嫂身上有银子吗?”谢琦温声开口打断,在温酒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不由得同她解释道:“今早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她买糖葫芦吃的,可我刚刚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银子。”
    少年说着,朝温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温酒闻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也不想哭了,就想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给他。
    她将退婚书放入怀里,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全都塞给了谢琦,“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谢琦见状,忍不住笑,从中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两,温声道:“一张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剩下的嫂嫂留着当嫁妆吧。”
    温酒拿着那些送不出去的银票,神色颇有些微妙。
    她一向都脸皮厚,什么样的打趣都没听过,愣是能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可如今,打趣她的人是谢琦。
    怎么就这般叫人吃不消呢?
    谢琦将银票折好收入袖中,朝她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她还在等我,告辞。”
    谢琦说完,转身便走。
    门前小舟搁浅,少年青衣缓带,云袖飘摇,同色发带和墨发被风吹得翩然欲飞。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谢琦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么一句“人在俗世,怀纳九天”。
    “五公子……”她嗓音低哑的唤了他一声。
    谢琦止步,转身看来。
    温酒收好银票,而后正衣冠,双手交叠,朝谢琦躬身施君子礼,“温酒多谢五公子。”
    再多言语也不足以表她心中感激。
    此刻,唯有这一折腰,可以聊表一二。
    谢琦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站在几步开外,温声道:“于嫂嫂而言,我与春风皆过客,今日了却这桩事,此后便无需再挂怀。”
    温酒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低着头,眼眶夺眶而出,落在石板上,没有在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谢琦说完之后,便乘舟而去,一袭青衣翩然水色中,渐渐远去。
    许久之后。
    温酒才抬头,看向少年的背影,而后回头吩咐守卫们,“备船!快!”
    谢珩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掠到她身侧,抬袖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低声问道:“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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