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带着云宋去了一家酒楼。容洵倒也大方,点了一桌子的肉。云宋吃的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不是饿了?吃的这么慢?”

    “爹从小教育,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否则叫别人看轻了去。”

    “你爹人呢?忍心叫你一人来寻亲?”

    云宋顿了一下,垂了头。

    不一会儿,就看到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家里有五个姐姐,容洵从小就生活在女人堆里,他对女人是素来没什么法子的。眼下见云宋哭,猜出了一二,也没多言。

    云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抬眼。双眼通红,透着股倔强劲,说道,“你是我恩人,本也没什么隐瞒的。家中爹爹几年前就走了,家中有些底子,过了几年。可是家中叔伯欺负我与娘亲孤儿寡母,夺了钱财。如今日子过不下去,娘亲便叫我来寻亲。娘亲她身体不好,只能在青州养着。”

    容洵自是知道,家中没有了顶梁柱,日子该有多难过。多的是人落井下石,看他们的笑话。

    他把跟前的一盘鱼推过去,“多吃些,不够再点。”

    “公子宅心仁厚,大恩大德,小离没齿难忘。”云宋心里却在呸,你个杀千刀的,现在装的一副善良样了。

    云宋吃的也不多,起身擦了嘴,漱了口,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随即站到一边,郑重其事的对容洵欠身,“多谢公子了。”

    容洵将腰间的荷包解下递过去,“今日寻个客栈住下,明日便回青州去吧。”

    “好,多谢了。”云宋也不客气的将荷包收下了,又说道,“公子真是个好人呢。”

    “好人?”他这短短的一生,他的母亲夸过他是个好孩子,他的姐姐们夸过他是个好孩子,巴结他的人夸过他是个好官,可独独没有人夸过他是个好人。因为永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当年血洗鲁王府时的狠绝。坊间有人说他是个阎罗。

    他与好人这词早就无缘了。

    这不谙世事的少女未免把人性想的太过简单了?

    “小离身无长物,也不知这份大恩大德该如何回报。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小离尽量办到。”

    眼前这个少女天真的模样,叫容洵不由勾唇一笑。他堂堂丞相,岂能沦落到让一个小姑娘帮自己办事?

    “不必记在心上。”说完,顿了一下,又叮嘱道,“这银子当省着点花,买东西之前先问问价钱。”

    “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容洵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便离去了。

    出了酒楼,走了几步,招出自己的暗卫骤风,“盯着她。若她进了客栈,便离去。”

    “是!”

    酒楼内,云宋确定容洵已经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要对付容洵这只狐狸,她真是精神一直紧绷着。

    好在来时便想好了那些说辞。鲁王府那位姓陈的管家,云宋有些印象。原因是她有一年生辰,他替鲁王来送了礼。还带了一些青州的特产,她便知道了这陈管家是青州人。这陈管家早已死了,就算是容洵去查,她只说是个远房的亲戚,料他也查不出什么。

    她记得往丞相府去的路上有家包子铺的,所以提前在那等着容洵过来了。果然,容洵还是上钩了。

    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郎尚且能伸出援手,为何当初会对自己这般狠心?

    还是容洵你,本就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

    出了酒楼,云宋又去街上逛了逛,最后找了一家客栈,也不议价,交出一锭银子要了间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又从客栈后门悄悄离去。不管骤风有没有跟着,她都得做到这一步。

    在宫门口与钧山汇合,再回到宫中已是半夜。云宋实在是太累,便很快歇下了。

    次日一早,云宋去早朝。这种时候,多半都是听着底下的人说,她挑拣着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便是这样的一个帝王,与一个傀儡无关。

    那十二年,她始终记着母后的话,好好当一个皇上,不让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这样才能保全她和母后的性命。所以她向来只参政,不议政,更别提做决策。

    可这一世,她有了别的奔头了。

    大臣们今日要说的事有两件,一是两年一次的春闱考试还有一月就要开考,按照惯例朝廷这边应该准备起来了。大臣们已经递上了折子,涉及考题和主考官的事。

    二便是云宋立后纳妃一事。因为云宋登基时不过六岁,这件事便一直没有提上日程。如今云宋已经十六,便有人蠢蠢欲动打后宫的主意了。

    以前的事情重来一次,云宋早已看穿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上一世,她听之任之,立了后纳了妃。她本就是女儿身,无法顾及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形同被打入了冷宫,却还要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你争我斗,有一个女子便受不住,当着她的面投井自尽了。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泡的已经认不出来了。

    云宋被吓住了,不仅是惊吓,她更是惭愧,这个无辜的女子她甚至没见过见面,话也没说过几句,可就是这样,消香玉陨了。

    “立后一事,以后再议。”

    早朝时,云宋几乎不说话,她突然开口,朝堂之上静默了那么一刻。惊愣之余,竟没有人先开口。

    该说的就要说。云宋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朕还年幼,无心立后。眼下应该潜心学业,又向各位大臣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此话一出,秦牧便先按捺不住了。此人便是云宋的舅舅,太后秦雉的亲哥哥,官居丞相长史。

    他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是因为他的女儿是有望成为皇后人选的。

    “皇上已经登基十年,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朕才十六,丞相已经二十四,都不见他娶妻,朕有什么着急的?”云宋说着去看容洵,却发现他此时也正看着自己。见自己提到他,明显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

    不等容洵说话,秦牧回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岂可与他人相提并论?皇上立后可是关乎国本。”

    “诸位臣工更是国本,丞相都娶妻,朕怎么好意思?丞相,你说呢?”

    又绕到了容洵身上,秦牧已经私下焦躁,对付这个小皇帝可比对付容洵这只小狐狸简单的多。

    不等秦牧开口,容洵说道,“皇上年幼,心智尚不成熟,此事等春闱一事之后再议不迟。”

    容洵说话,王姚两家如果不反对,其他人就不会做声。

    秦牧脸色僵硬,勉强应声,“丞相所言极是,只是这件事也拖不得……”

    “秦大人是想强买强卖?”容洵不紧不慢的反问。

    秦牧愣了一下,敷衍道了声,“不敢。”随即又抬头,重振旗鼓,说道,“春闱一事,微臣不才,想自荐……”

    姚安不等他说完,回道,“既知道不才,便不必自荐了。”

    这秦牧虽然贵为当今太后的兄长,人前风光无限,却有个短板,那就是为人粗鄙,没什么学识。

    秦牧一直混迹在一些名流雅士之间,也让自己落个好名声,可没想到今日被姚安直接揭了短,眼看着旁边同僚们各个憋着笑,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但他很快反驳道,“莫不是姚大人想自己揽下?听闻上个月姚大人还生了一场病,身体吃得消吗?可别在一众学子跟前跌了个大跟头,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一个学识不够,另一个身体抱恙,朕也觉得都不太稳妥。不如这次就让丞相当这个主考官吧?轮也该轮到丞相了,不是吗?”

    百官齐刷刷的去看容洵。

    容洵皱皱眉,云宋已经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朕有些困倦了,昨夜里没睡好。劳烦丞相将本次的考题自行定下,不必与朕知会了。”

    这话在容洵的心里点了一下,他没来得及反对,又像是并不想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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