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城,作为滕国的都城,也是「滕元公滕弘」几乎用了半生岁月所建造的城池,虽然它的占地规模远不如邯郸、陶邑、商丘、临淄等当世的大城,但也称得上是一座坚城。

    这得归于孟子的劝告。

    滕元公滕弘,他在仍作为滕国世子的时候,就曾亲自登门向孟子请教。

    而在其父死后,滕弘在继承滕侯的位子后,亦曾向孟子请教。

    他曾问孟子道:“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之间,应该投靠齐国呢,还是投靠楚国呢?”

    孟子便对他说道:“谋划这个问题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如果一定要我说,就只有一个办法:深挖这护城河,筑牢这城墙,与百姓共同守卫城池与国家,使百姓宁可献出生命也不逃离,那么这就可以行得通了。”

    这即是孟子主张的“王道”、“仁政”思想。

    滕元公深以为然,于是在他执国的几十年里,善待国人,高筑城墙,深挖护城河,这才有了今日这座让宋国打了三年仍未攻陷的城池,滕城。

    当然了,使宋军耗时三年都未能攻陷滕城,这当然并非只是城池的作用,更主要的,还是在于守城的人。

    除了现任滕国君主滕虎以及他率下的臣民外,城内亦有诸多墨家弟子,甚至还有齐国秘密派遣的兵将。

    不错,除了墨家弟子外,还有齐国暗中支持滕国抵挡宋国的进攻,这才是滕城被宋军打了整整三年都没有陷落的原因。

    八月初一,宋国军司马景敾再次率军攻打滕城,墨家钜子「丘量」当即登上城楼,查看究竟。

    墨子死后,墨家陆续分裂成三派,即相里氏之墨(秦墨)、邓陵氏之墨(楚墨)、相夫氏之墨(齐墨)。

    而丘量所率领的墨家弟子,就属于「邓陵氏之墨」,也就是俗称的「楚墨」、「墨侠」。

    这支墨家弟子,以最初的首领「邓陵子」为首,以侠客的身份行侠仗义,「孟胜」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人物,其最著名的事例莫过于为阳城君守城一事。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楚悼王去世,当时吴起在楚国担任令尹,得罪了许多贵族,因此楚悼王去世之后,这些楚国贵族作乱,欲诛杀吴起。

    吴起见自己不能幸免,便逃到安放楚悼王灵柩的陵园,故意伏在楚王的尸身上被乱军的箭矢所杀,导致有一些箭矢射中了楚悼王的遗体。

    按照楚国的法律,毁坏王尸是罪连三族的大罪,吴起借此报复这些楚国贵族。

    随后,楚国太子继位——即「楚肃王」,他下令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共有七十多个家族被牵连,而孟胜的好友阳城君,亦是其中的一名楚臣。

    当楚国王师前来攻打阳城的时候,阳城君自己率先逃跑了,却将自己的邑城托付给好友,即当时的墨家钜子孟胜。

    孟胜知道他不能幸免,但为了守“义”,他又不能违背对阳城君的承诺而放弃守卫城邑,为了不使墨家的传承断绝,他派了三个人到齐国,将钜子之位传给同为墨家弟子的「田让(即田鸠、田襄子)」,而他则率领着近两百名墨家弟子慷慨赴死,坚守阳城到最后一刻,直到被楚军攻破。

    此后,「田鸠」成为墨家钜子,但是他本身属于「相夫氏之墨(即齐墨)」,齐墨与楚墨不同,他们不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而是以学者辩论为主,他们周游诸国,讲授墨家的“兼爱”思想,反对一切暴力——包括起义行为,希望用柔和的态度获取和平,是墨家中的最理想派。

    至于最后的相里氏之墨(即秦墨),此派注重科技研究,认为秦国的制度最接近他们墨家的理想,便试图帮助秦国。

    若干年前,「田鸠」前赴秦国,欲实现墨家的抱负,然不幸死在秦国,随后,游侠派的楚墨,以及辩论派的齐墨,陆续选出了自己一派的钜子,而其中游侠派,也就是楚墨,他们的钜子即「丘量」,一名齐人出身的墨家弟子。

    八月初一,得知宋军再次于城外西郊聚集的消息,墨家钜子丘量不敢怠慢,立刻登上城墙,窥探宋军的动静。

    别看丘量一身布衣草鞋的打扮,可城墙上的滕国军民,皆对他格外尊重,在其经过时尊称“墨家钜子”,由此可见,墨家已经得到了滕国臣民的信赖。

    “钜子!”

    当丘量登上城墙后,当即有一名墨家弟子招呼道:“您快来看。”

    听闻此言,丘量走上前去,顺着那名墨家弟子手指所指的方向,旋即立刻就望见了宋军阵列中的那四架井阑车。

    这也难怪,毕竟那四架井阑车比滕城的城墙还要高,在一队队宋军的阵列中仿佛鹤立鸡群,怎么可能看不到。

    “楼车?”丘量微微皱了皱眉。

    他所说的「楼车」,其实就是井阑车,不过是墨子早些年所发明的,后来曾被楚国用来攻打宋国,那时墨子便率领墨家弟子帮助宋国抵挡楚国,且又发明了用火攻在摧毁这种楼车的办法。

    不过,这种楼车与蒙仲所绘的井阑车又有所区别,前者还不具备“步卒通道”的功能,只是一种“移动箭塔”。

    “可恶的宋人,竟敢盗用我墨家的发明。”

    在旁有墨家弟子愤愤地说道。

    丘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宋将景敾攻打了滕城两年多,以往从不见他打造这种楼车,只会叫宋兵用「蚁附」的战术攻打城池,怎么忽然间就改变了原来的战术呢?

    不过他暂时无暇细想,对左右弟子吩咐道:“你等应该都知道这种楼车以及对付它的办法。……叫城内的弟子立刻打造木盾,发给城上的守兵,只要人人手中都有一面盾牌,便能将这种楼车的威胁降到最低。”

    “是!”

    当即有墨家弟子应声而去。

    平心而论,墨家钜子丘量此刻并不是很在意那种他所认为的“楼车”,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种楼车需要配备弓弩手,才能对守城方造成巨大的威胁,然而,弩在宋国仍是比较稀罕的东西,毕竟宋国并非韩国——韩国是生产强弩的国家,素有“天下劲弩皆出自韩”的美誉。

    在缺少弩的情况下,纵使宋国用弓手来代替,他们对滕城的威胁度也不会太大,毕竟拉弓射箭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哪怕是一名优秀的弓手,一场战争或许最多也只能射出七八支箭矢,更别说弓的打造也不易。

    “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

    就在丘量暗自思量时,在城外的西郊,号角与军鼓齐鸣,旋即,宋国的军卒们奋力推动着那四架井阑车,使其徐徐靠近滕城。

    “钜子。”

    丘量的背后,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丘量转头一瞧,便看到滕国的君主滕虎,不知几时已经来到了城上,遂朝着后者微微颔首,作为礼节:“滕侯。”

    滕虎,或者称为滕侯虎,这是一位身高九尺的猛士,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当面对墨家弟子与滕国臣民时,脸上时常带着爽朗的笑容,尤其是此刻当他怀中抱着一名六七岁的女孩时,很难想象如此具有亲和力的人,竟是让无数宋兵感到畏惧、感到惊恐。

    “不知是谁家的小丫头,说是想让我抱抱。”

    见丘量的目光盯着自己怀中的女孩,滕虎笑着解释道,旋即,他弯下腰将女孩放在地上,拍拍后者的脑袋笑着说道:“好了,小丫头,我要去打恶人了,你赶紧回家吧,省得你爹娘担心你。”

    “君侯,您一定要打很多很多的恶人。”女孩拉着滕虎的衣角一脸期待地说道。

    滕虎咧嘴哈哈大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放心吧。”

    看着那个小女孩高高兴兴地离开,墨家钜子丘量心中暗暗感慨。

    虽然墨家与儒家一向关系恶劣,但滕文公沿用孟子“王道”、“仁政”思想所治理的这个国家,却颇为符合墨家崇高理想中的那个“圣国”,即没有贵族倾轧、没有迫害,纵使是滕弘、滕虎这等君主,亦能平易近人,与普通的平民打成一片。

    然而这样的国家,却遭到了宋国的进攻。

    “景敾老儿又来自讨没趣么?”

    在那个小女孩离开之后,滕虎脸上那发自肺腑的笑容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冷笑,是对宋国将领景敾的轻蔑。

    见此,丘量提醒道:“滕侯莫要轻敌,滕侯且看,宋军打造了四架楼车……”

    说着,他向滕虎简单介绍了一番。

    而此时,那些在城墙上的滕兵们,已经将称为乙壁的守城器械架在城墙上,毕竟那些扛着梯子前来攻城的宋兵们,已然快攻到城底下。

    “射箭!”

    随着一名滕国将领的命令,城上稀稀拉拉地射出一波箭雨。

    没办法,毕竟制作弓具是一件非常不易的是,整个滕城也只有数百张弓而已,根本做不到箭如雨下——而事实上,城外的宋军也做不到。

    就比如城外那四架井阑车上的顶部平台上,每架井阑车只有二十几个弓手,这种程度,如何能压制城墙呢?

    见此,滕虎笑着说道:“景敾老儿试图借此物攻破滕城,当真是……”

    刚说到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城外的那四架井阑车,徐徐放下了垂吊的木板,砰地一声架在了城墙上,盖住了几块乙壁,以此构筑了一条井阑车与城墙之间的通道。

    而在“通道”的另一头,那是一队严正以待的宋兵步卒。

    “什么?!”

    墨家钜子丘量面色大变,死死盯着最近的那架井阑车。

    『不好!这不是我墨家的楼车!』

    他一脸惊愕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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