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耀武扬威,即便南星站在身旁,靳青也没收起纸,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放着,心里却忐忑不安着。

    似乎是听见他笑了一声,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嗤啦一声,桌子上的宣纸被抽走,在靳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男人已经将揉成一团的纸,丢进了火炉上。

    火苗一下子汹涌窜起,像火舌,瞬间吞噬了纸团。

    呵~

    而后,靳青确信他嗤笑了一声,笑声嘲讽而不屑,轻飘飘的落在他耳里,宛若一座巍然不动的大山,在居高临下的蔑视着一只试图撼动他的蚂蚁。

    他的小心思,似乎恼羞成怒,却无能为力,甚至还有些畏惧。

    他恨眼前这个如同魔鬼一样的男人,也惧他是个魔鬼。

    “相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抱着被子在躺椅上打瞌睡的胭脂终于被惊醒,眼一睁,便看见披着白色狐绒的男人,在火炉旁站着,清俊的面容,被火光映的多了几分妖异。

    他没回话,弯腰把火炉拎的稍远一些,又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身后的仆人,而后从怀中掏出个小玩意儿。

    是个西洋望远镜,胭脂早就从他嘴里听过,一直都对此很好奇:

    “父亲让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还有两封书信,母亲的那份我已经让人送去了。”

    南星说道。

    书信都是陆父在世时就写好的,很大一箱,一辈子都看不完。

    但陆父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还在写。

    “哼,都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就算给我带礼物,我也不原谅他!”

    胭脂嘟哝着抱怨,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展开书信,乐呵呵的看着。

    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她看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回去吧。”

    转身,南星看向桌案前脸色清冷的靳青,语气带着命令之意。

    “是。”

    靳青低低应了一声,操动轮椅离去。

    出了房间,还没走远,便听见里面传出脆生生的笑,仿佛凌冽寒冬中檐角下的风铃般清越。

    放在轮椅手柄上的手,不由死死攥紧了。

    他似乎找到他的软肋。

    呵。

    ——

    这个冬季格外的漫长,长到陆母身体渐渐出现了不适。

    房间里燃着暖炉,她病恹恹的靠在床上,因为病痛的折磨,脸上似乎没多少肉了,全剩一堆骨头。

    胭脂坐在床边,紧咬着唇,眼眶红红的看着她,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揪着,难受的厉害。

    隐隐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难过了,你这个样子让修缘看见了,肯定要担心的!”

    陆母艰难的伸手抚平她皱在一起的眉头,勉强扯起一点儿笑安慰她。

    李府找过大夫来看她,但都诊不出病因。

    其实,只有她最清楚,她这是心病。

    这些日子,她总梦见陆父,梦见他说一个人在地下太孤单,梦见他说地下太冷,梦见他说想让她去陪他。

    是啊,他们是夫妻,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了,如今她却一人苟活在人间。

    她活够了,也害怕孤枕难眠的日子了,她——

    大概是不想活了。

    “才不会呢,母亲,你什么都别说了,你要快点好起来,等春天来了,我们去西域找父亲,修缘答应我的,只要你好起来,就带我们去西域!”

    抱着陆母的手,胭脂被她眼里的死气吓到,忙哽咽着说道:

    “母亲都病了,父亲还不回来,等找到父亲了,我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傻孩子~”

    见她依旧什么都不知情,陆母鼻子发酸,险些忍不住情绪:

    “好了好了,我有点困了,你也别在这儿待着了,让我睡会儿吧。”

    赶紧抽回身,陆母假意打了个哈欠,疲倦的催促她离去。

    她怕她再留一会儿,她真的会忍不住崩溃的情绪。

    见母亲说困了,胭脂也没再停留,仔仔细细的掖好被角,又叮嘱仆人好生照看着,才裹着披风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是夜,因为茫茫大雪的缘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清冽的银色。

    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痕迹,慢慢的移进了院子。

    “陆伯母,这是新送来的药。”

    陆母早早的就在院子里等着了,见靳青终于到了,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仓皇急促的从他手心里夺过药瓶,慌慌张张的倒出来一颗塞进嘴里。

    意识开始飘忽,隐约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她的丈夫,他朝她伸手,他轻唤她的名字——

    啪嗒!

    一滴泪落下,她真的好想他啊!

    快带她一起走吧,这个世界太孤独,孤独到她一刻都不想活了。

    “陆伯母——!”

    皱紧眉头,靳青低低唤了一声,关上院子门,进屋给她倒了杯水,眼看着她脸色缓和了一些,才道:

    “陆伯母,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药了,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了。”

    “为什么?如果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你想要多少都行!”

    陆母不解,她已经离不开他的药了。

    丈夫死了,她只能靠着药物产生的虚假幻想苟延残喘着。

    “陆伯母,我跟你说过了,这种药有害无益,你再吃下去,可能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靳青气恼的回答。

    他原本是想用药物不知不觉的杀死陆母,让陆胭脂陷入悲痛绝望之中,让那个杀死了他外婆和村民的恶魔看着心爱的人,一日一日憔悴,如同娇艳的花逐渐枯萎凋零。

    可——

    他怕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那也没关系,我已经活够了,胭脂有她相公疼着,我什么都不奢求了,我甚至想早点死去,这样就能早点见到我的丈夫!”

    陆母憔悴苍白的脸,现出一点点心满意足的笑容。

    如果能死在虚假幻梦中,那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靳青没想到她竟如此决绝坚定,心中只越发懊恼后悔:

    “总之,我不会再拿药给你了!”

    “那我就找其他人做这种药!”

    陆母言辞肯定。

    靳青:“——”

    默了片刻,他只能妥协。

    这种致幻药虽然稀少,但也不是他一人独有,与其让她找其他人买,还不如他继续给:

    “我会继续给你药的。”

    烛光黯淡却昏黄,在薄凉的夜色里,透出几分轻柔。

    抬头,陆母温和的笑了起来,伸手朝着靳青头上摸去,浑浊的眸子里,一片慈爱:

    “谢谢你,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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