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走卫氏后,江婉当即翻看婆婆早年所写的日记。天才和普通人确实很不一样,日记本的前半部分大多是婆婆六七岁的心情。

    “吾本生就不凡,为何要强拘于后院这方圆之地?”

    “赏花会毫无趣味可言,不过还是得附和一群痴长自己几个年岁的莺莺燕燕,再接受来自他们夸捧——如若阿爹不是淮南节度使,想必自己随意作的那首口水诗也不会在这个会上大放异彩吧?”

    ……

    其中还穿插了安陵国多年前许多地方的习俗记载和个人吐槽,父女二人在赴任途中所见的民间艰难困苦也记录在内。

    通篇皆是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态度行文叙述,仿佛她只是这世上的过客,字里行间都是洒脱而旷达的态度。

    然而这个日记只记录到了十叁岁。她记得丈夫曾提过婆婆是十四岁嫁给的公公,或许是婆婆后来的心境改变了很多,所以便没继续在这个册子上记录吧。

    从前,她并不能准确定位历史上的他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去科考去当父母官。

    关于他,历史书只在一个小角落里提过,一个建国初期能迎君心懂民意的孤臣忠将,就像一把利刃,在高堂上搅弄风云,在藩国里大放异彩,心怀着天下人却不曾留后,与皇帝的对疏中处处体现出佛家与儒家碰撞融合到一块的思想。

    尖锐又温和,十足的矛盾。

    知子莫若母,她大概体会到历史上的那个他的诡谲多变的心理了。

    到了中午,江婉收拾好书册,又整顿了一番心情,才去和他一起吃饭。

    不同于自己,他的心情很是激荡,愉悦的情绪洋溢在眉眼间,但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便没开口和自己说一句话,只是吃几口饭就抬头看过来几眼,目光逡巡一番,又优雅地提筷子夹菜。

    相较于以往,有点傻。

    拿筷子粘了几粒米送进嘴巴里,嚼了嚼,吞进去,试探性地开口问他:“夫君,您怎知母亲她定会来我们的院子?”

    萧祁显然没想到她会在用饭时开口,手正提着筷子悬浮在半空中,顿了顿,放下,侧头看她,笑道:“母亲的性子虽然孤僻,但心地很好,加之她格外喜欢你。”

    江婉:?

    她怎么感觉不到婆婆对自己的偏爱。

    萧祁夹了块嫩鱼片放进她碗里,悠闲道:“你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是母亲帮我定下的,你不知?”岳父岳母应当和她说过才是,怎么小妻子现在仍是一副迷茫的神色。

    “哦哦哦,”提到订亲,江婉一汕,和他订亲是自己穿来之前的事儿了,于是便小声说,“妾身忘性大。”

    萧祁唔一声,将自己碗里的鱼刺挑出来,夹给她,郑重地说:“那便多吃鱼。”

    “……”古人也知道鱼肉益智?

    低头默默地吃掉,又继续接受他的投喂。

    ……一没留神,碗里的菜就堆了起来。拿筷子巧妙地去挡住他的“疼爱”,抹着笑问道:“夫君很开心?”

    美人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萧祁只好将剔好刺的鱼肉放回自己的碗里,嘴里应她:“嗯。”

    默默地拿眼神瞅他,求解。

    看一眼她的水眸,他拉长声音,十分吊人胃口地感慨道:“因为啊——想通了更多的事。”

    “……”答了跟没答似的,他这不是在讲废话吗!

    饭后难免困顿,在心里由衷佩服萧弘如这个准状元郎超级刻苦努力,江婉闭眼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太阳西斜,日头渐弱,当光斜照进屋里之时,她醒了。揉着睡眼净了面,脑子还没醒过来,竖起耳朵假装在听竹雨的絮叨。

    她嗯嗯地应着,至于竹雨说了什么——没多想,反正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大都是些小丫头间的趣事儿。

    “夫人?”竹雨给她递过披衫,又问了一句。

    “嗯?”展开长衫穿上。好像有点紧?会不会是自己变胖了?心下一惊。

    赶忙低头往下瞅。紧的地方……在胸上,鼓鼓的一团,撑得衣裳都嘭了起来。

    肯定是今天的束腰带系紧了!

    脑子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小姐!你真不打算看?!”身边的人跺了跺脚。

    “啊?”毫不知情游离于事外的江婉蹙起细眉看她。

    “公子他给您写了信,奴婢想着您刚刚在午睡,便放在了炕桌上。”伸手一指,示意主人赶紧去打开来瞧一瞧。

    “弘如怎么还特意写信过来呢?他也就只是在隔着一堵墙的外院看书啊,奇奇怪怪的男人。”用着只能自己听得清楚的声音嘟囔,脚下趿着木屐走向炕床,斜坐在上面,暖阳洒在黄澄澄的纸上,照得封面上的“与吾妻”叁个字格外刺眼。

    展开信,平铺在桌子上压了压,又拿起来,微垂下头看了起来。

    婉婉吾妻:

    昨日城外动乱吾已悉知,心中万般滋味无以诉诸于笔头,初为震惊,后觉复杂。

    人心乃是世间最为难辨之物,吾自小便尝得与至亲生死诀别之苦,加之家变,本想成为一佛家中人,为母察觉,便自改为心怀天下。

    奋力进取,只为日后能造福这世间的劳苦百姓。此想法自小便有之,吾从未想过能有人如你一般,带着满腔之情爱赠与我,日日夜夜。

    偶有四更鸡鸣之时,于厄梦中惊醒,汝紧靠在吾怀,珍爱之意霎时如水漫而出。

    吾二岁时于西陲一小州开蒙。父甚忙,碌碌如一苦僧,初来乍到,边陲大小事皆不可掉以轻心,开蒙一事本由先生来为之,然寻遍瓜州,竟无一人愿授业。母无奈教导吾。

    未及一年,父病倒,初时体热,以为秋寒,后才知已然病入膏肓,强忍体之不适,父带病为官,累半年才请辞。

    终,病逝。母本有孕,拖一病体与我一道扶棺回乡。

    路上之苦楚便不一一赘述。

    因父亲之死,祖父备受打击,闻讯即倒身在地。深秋时节,尊长陨落,家中诸事凋零。

    心中烦闷,便时常携齐大外出散心。去观世人之喜,企图驱散心中积郁。

    经了秋,历了冬,迎来春。

    春日本该那般美好。

    当时年少春衫薄。城南市集人团簇,熙熙攘攘。然夜分时声渐哑,渐带凄楚。

    无家之人瑟缩于暗角,美妓高官畅玩于游舫。

    隔江望之,吾甚惘,遂自评为世外之人。功名视为空,富贵皆作梦。

    母大失所望,道:“乃父志在天下,乃竟无一丝汝父之风。”

    切切之情盈于睫,吾内心大恸,寻一密处敞哭许久,后决意考取功名,父为探花,志在千里,吾必当承重踏往更高处。

    如今朝中局势多变,山高路远,愿得那可心之人常伴身侧。

    卿卿挚爱,盼得你之回信。

    ……

    江婉想了半天,最后找张了白纸写了一个大大的善字,又仔仔细细地折迭起来,递给竹雨。

    “您……您就只写一个字?”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公子都写了哪些话给少夫人,但少夫人这回信未免太……敷衍了些。

    将折好的硬纸塞到竹雨怀里,江婉笑了笑,嗯了一声,皱着眉,思索着说:“实在是,不知道回什么。”

    他去哪儿,自己便跟着到哪儿就是了,毕竟,一直都在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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