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什么?”有人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禁好笑,好笑地从他的烟盒里摸出一粒药,他说他有点低烧,原本想熬过去的,这个点了,偏偏还烧得热腾腾地。
    倪嘉勉的那杯蜜瓜啤酒就在周轸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他微微一探,就捞着了她的杯子,就着她杯中剩下的酒,吞了那颗退烧药。
    嘉勉想夺也来不及,眼见着他喝下去了,她几乎恨恨地看着他,“这是酒,你吃药?”
    “对你是酒,对我约等于水。”
    她懒得理他。
    嘉勭一通电话打完,回来就匆匆要走的颜色,说科里有急会诊。
    他把钱转给了嘉勉,要她帮忙买单,其他来不及细说。嘉勉只叮嘱哥哥回桐城的路上,慢点开。
    三五分钟的工夫,嘉勭便走了。哥哥走后,嘉勉不免更局促了,周轸觉得那蜜瓜味的啤酒很好喝,他干脆替她解决剩下的半瓶,一边喝一边审视地问嘉勉,“你想过嘉勭当医生嘛?”
    “我想没想过,不重要。”
    “我想过,他这样性情的人,最适合在这个岗位上。比如你父亲,再比如倪嘉勭。”
    嘉勉眉眼间的神思很明显地拨动了下,因为他提到了她父亲。
    “嘉勉,上回我说的事,是认真的。以你父亲的名义保证。”
    有人听到了这话,怔怔对付他一眼,又气又恼,即刻招服务生来买单。
    付完账,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她不想知会他,她憎恶一切信誓旦旦。
    周轸跟出去,两三步追上了她,一把扣住她手腕,在人家店门口,嘉勉用尽气力地想挣脱,高她一头不止的周轸扽她到鼻息前、眉眼下,提醒也是警告,“我不要紧啊,你闹起来,人家只以为情侣吵架,到时候我不难堪,难堪的只有你!”
    “周轸,你混蛋。”
    “嗯,听到了。”他继续扣着她的手腕往外走,牵扯的地步。说倪嘉勭这厮组的局,吃一半就溜了,像什么话。周轸跟嘉勉说,我还得送你回去,怪累的。
    嘉勉:“谁要你送!”
    某人虎口的力道再紧一紧,嘉勉觉得她的手腕都快断了,疼得她只想骂人。
    周轸鼓舞道:“这才有点活气。”
    他掌心很热,甚至是烫,嘉勉这才相信了他在发烧,也只有发烧才能解释得通他眼前的疯批行径。
    周轸扽着她去搭电梯,商场的观光电梯,很巧的是,他才揿,门就开了。
    某人反手把倪嘉勉丢进去,自己紧跟着迈步进来,别着身去揿数字。电梯随即一点点往下去,人的心却往上浮,失重的感觉很明显,
    周轸站在倪嘉勉面前,无论她怎么躲避,有限的空间里,他总是近在眼前。
    中庭投射过来的浮光,一层层下降掠过,影子擦在他形容的轮廓上,忽明忽暗。
    “不是没空见我嘛,”周轸说,“那我来见你。”
    第22章 3.3
    电梯一路去到地库,周轸再想伸手来拉倪嘉勉的时候,后者发声了,再严肃不过的口吻,“周轸,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她的手腕被他捏得火辣辣的疼,现在是红了,明天没准就青了。
    周轸一手格在电梯的感应门上,面上冷冷地,仿佛在消化她的话,又仿佛没所谓,最后不温不火的声音,“你说真的?嘉勉。”
    “……”她恨恨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还是屡教不改,“你报吧,我现在烧还没退,一时半会反正清醒不了的。”周轸的话没说全:成心的吧,这样看着我!
    嘉勉被他气得不轻,骂他厚颜无耻都不够。
    然而厚颜无耻的人,扽她出电梯后,倒也收敛了,松开她的手。自觉分出一步之遥来,傲慢地扬扬下巴,问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补充,“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拿你的两条腿?”嘉勉鄙夷地问。
    某人不解,还要推着她往他泊车处去呢,嘉勉不耐烦地提醒他,“你喝酒了!”
    “就一杯,不要紧。”
    嘉勉却停步下来,她不想和他闹,喝酒就是喝酒了,碰酒不开车这是原则。
    这话很耳熟,周轸冲她低头且笑,“我还记得那年上你家,你和你爸一起教训我的原则。”
    他那时就说,他们父女俩传胎的轴。
    信奉原则呢。周轸说:“嘉勉,我是个最不爱原则的人。”
    嘉勉怔忡地站在他对面,她全然失语。
    因为他描述的主观记忆里,嘉勉是很有原则的。
    她自我建设:我无需对他交代自己。
    下一秒,周轸问她,“那只猫呢,我送你的猫,后来怎么样了?”
    被问话的人扭头就走。
    纯粹是他一连串的问题,击溃了她。
    -
    死了,总之没了。端午那次出走后,嘉勉再也没有看到它了,那晚她在x城几乎找了一夜,头一次厌恶一个城市这么大。
    而她和她的猫,被这座城淹没了。
    她如何能告诉他们,正是因为她一时的脆弱,才丢了她的原则。
    梁齐众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不外乎是会利用罢了,对于嘉勉,虚荣物质她都不稀罕,唯独脆弱,他利用了她的脆弱。
    一夜的冷风吹得嘉勉心都凉透了,她伏在桥的栏杆上,看下面不可测的滚滚流水。
    梁齐众的第一念头是让她过来,他以为她要寻死。她不会的,嘉勉永远不会去动那个念头。
    偌大一个城,梁齐众说,他哪怕把这座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他劝她,一只猫而已,不要找了,嘉勉。
    嘉勉泪眼婆娑,不,你们都不明白,它是我的全部了。
    端午不见了,冷风冷月里,嘉勉时隔十年,对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托付了她微时再渺渺不过的一个秘密:它是我一个喜欢的人送给我的。
    是我和桐城最后的联系了。
    梁齐众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嘉勉披上,连同她的话和眼泪一起扪在怀里,容不得她拒绝,也冷冷地告诉她,“嘉勉,我通宵达旦地找你,不是听你悼念你的年少无知的。”
    年少无知。这在梁齐众这个年纪听来像是桩笑话,也像是桩小儿科,他说这世上追不回的,一是覆水,二就是白月光。
    那晚她被梁齐众押一般地带上车……
    而眼前,嘉勉从地库重上电梯,直到她站在商场门口招到一辆计程车,拉开门,坐进去的一刹那,她的后背被一个掌心狠狠推了把。
    她坐正在座位上,周轸自顾自阖上车门,并关照司机开车。
    十二年前的月亮早就沉进十二年前的泥塘里去了。
    嘉勉一瞬不瞬地看着周轸,连呼吸都停止一般,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息地喘气,她的眼泪就会捱不住了。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嘉勉甚至都难以言明,那些是她仅存的骄傲。
    周轸定定地看着她,也怪罪她,“你这一言不合就走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直无话,到了目的地。倪家住的别墅区门禁很严,周轸偏要司机登记进去,内部的行车路线他比嘉勉熟。
    直把她送到了庭院门口。
    嘉勉依旧不肯跟他说话,周轸便要下车去,说他许久没有和嘉勭父母打招呼了,进去问个好。
    身边的人这才动容,她按住他,周轸顺势圈住她的手,在掌心里。她声音听起来很软,像是疲惫又像是示弱,“周轸,你一向这么勉强你的那些伴侣的嘛?”
    很好,这话十足的内涵且挑衅。
    也足够倪嘉勉。
    “呵,看来我在你这里的风评很差。”他说,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呢,他们又是在哪里看到我勉强人的呢?
    “嘉勉,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男女关系上,向来不爱勉强。”
    但是眼前的人,他得双标一回,“是你的话,我想勉强一回。”
    “我始终觉得你没和我说实话。”
    哪有人这样的,嘴上无穷无尽的冷酷,
    但是眼里满满当当的钩子……
    余下的话,嘉勉不想听了,下车、摔门而去。随他去罢,他哪怕是下车来,当真跟叔叔婶婶问好,干她什么事呢?
    回到家,叔叔的几个朋友在客厅里谈事情,婶婶陪着。
    闻得嘉勉的动静,婶婶问她,吃过了嘛?
    嘉勉交代说,和嘉勭一块吃火锅的。
    沈美贤:“他倒也肯。”嘉勭最不爱吃这类饮食的人了,嘉勉晓得,他们都在牵就她。
    外面有计程车掉头的动静。
    嘉勉寻常地走过去跟叔叔及他的朋友道晚安,再安静地上楼去。
    其中有位太太还记得嘉勉,问美贤,现在多大了,我记得那时候老是跟着嘉励后面,哎,也是个可怜孩子。
    后来就一直跟着她妈妈生活的?
    -
    上了初中的嘉勉,每逢周五,都跟周轸的车子回桐城,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学期带两个月。
    第二学期的四月,他便出国了。
    而嘉勉也在父亲的葬礼完毕之后,跟母亲去了x城。
    此间短暂的拉锯,在于叔叔婶婶想把嘉勉继续留在身边。
    而季渔,执意要把嘉勉接回身边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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