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旗坐在车里,恨恨地看老表,祝你精尽人亡。
    时下十点半,周轸甫走进这黑鸦鸦的小区就后悔了,起码捉小旗下来,给他找到具体门牌号才是的。
    这乌洞洞的老小区,各家各户未免睡得也太早了点吧。
    眼前一片拉灯般的黑。
    走了一截路了,害周轸又回到门口看门的大爷那里,问12栋在哪里?
    值班的大爷很警觉,问他是不是业主,来这里干嘛的。
    周轸给对方分烟,坦言,不是业主,来看朋友的。
    短暂的攀谈,某人顺利摸清楚了这个上世纪政府单位内部认购的老公房的平面图,他手里夹着烟,与大爷道再会,径直去向12栋1单元。
    外面的雨濛濛落了周轸一身,他走进楼洞时正巧有个晚归的年轻人开门禁,周轸一把扶住了门,跟着对方一齐上楼了。
    这块的地皮耐打就在交通便利,这里也从不缺各路赁房子的。
    饶是周轸得了人家的济,轻易上楼了,他也不记人家好。咬着烟,狠狠嫌弃这里的门禁安全问题。
    一口气爬到五楼,周轸记忆里,上次来这样没电梯水泥楼道的老房子,就是去倪嘉勉家。
    这个女人,上辈子绝对和她有仇。
    嘟囔着,停在对应的门牌号前,周轸几乎是砸门的手劲。
    里面传来应门声,很爽快,在外面甚至能听得到她的脚步声。
    门是从里往外开的,周轸又站在门把手处,
    里面的人急急推门,门把手往外一位移,好家伙,直接撞得周轸,痛弯了腰,什么酒都醒了。
    他一把扽住门把手,怕倪嘉勉关门,嘴里骂人,“你开门都不看的嘛,啊!”
    嘉勉站在里头,脚踩在门沿上,一身再居家不过的短恤短裤穿着,长发半干的散着,卸妆后最真实的样子。
    她手还在门把手上,也如周轸所料,要关门的自觉。周轸从外面扽着,因为她的不配合,索性出言也不友好,“有人说,他们家嘉嘉最近很不好。”
    “我可高兴坏了,我倒要来看看,有多不好!”
    “要知道,她越不好,我越好。”
    嘉勉闻言他的话,没好全的咳又发作起来了,忍不住地咳了好几声。
    周轸听她声音不对,“你怎么回事啊?”
    嘉勉捂住嘴巴,平复了咳嗽,摇摇头,只看他不说话。
    门外的人有些不耐烦:“和你说话呢?”
    “……”
    有人偏就滚刀肉,她不说话,周轸一路过来的邪火总算师出有名了,他突然伸手摘下嘉勉固执扶着门把手的手,一把把她往里一推,
    嘉勉往后跌仰了好几步,而大半夜闯门的人毫无侵/略的自觉,两步迈进来,“砰”地,反手就关上了门。
    玄关灯下,二人面面相觑,不远的马路上,有呼啸而过的消防车紧急鸣笛声。气氛微妙之极,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周轸质问嘉勉:“谁啊?”
    嘉勉因为感冒了好几天,发烧又咳嗽,嗓子哑得不像话,这才一直没讲话,眼下,“外卖。”
    哦,合着刚才那兴冲冲地开门是以为外卖到了。
    切!
    周轸听闻着她的声音,心着实空落了一拍,正如嘉勭说的那样,她恹恹的,嘶哑的,带着些孩子气的软糯,却是久违的稚气。
    站在门口的人,甚至都没问主人的意见,径直去开门,门口的外卖小哥把东西递过来,周轸谢着接过,然而他带上门的那一刻,认真说教嘉勉,“晚上八点后,就别叫外卖了,更别随便给人开门。”
    他点评这里的居住环境,漏得跟筛子一样。
    外卖是叫的便利店的,周轸把保温袋递给嘉勉,她买的几瓶乌龙茶、还有几盒冰淇淋,份外还有一串冰糖葫芦。
    她明明咳得厉害,偏还买了些甜食,惹咳的东西。
    嘉勉一一往冰箱里搁的时候,周轸依旧站在门口,“你这样是好不了的。”
    房子不大,他站在原地,边上就是厨房,嘉勉阖上冰箱门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串冰糖葫芦,不是糖纸包装的,是个牛皮塑料纸,撕开来,还有个盒子。
    那年她高烧诱发了肺炎之后,好像落下了后遗症,稍微着凉就会发烧,感冒也动辄咳嗽,药没少吃,针没少打,但就是好的慢得很。
    嘉勉拿出那串冰糖葫芦,没所谓的口吻,“以毒攻毒罢。”
    她这几天嘴巴好苦,天也热了,下班回来,嘉勉特别想吃甜食。
    很多年没吃冰糖葫芦了,便利店的东西胜在干净,然后少了点市井烟火气,冰糖不够脆,山楂也不够酸,整个口感吃起来毫无层次感,像嚼了一口冰沙。
    难免失望。
    她只顾着吃,客人还站在玄关口,周轸管她要拖鞋。
    她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只问他,“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是了,上回他们明明吵架来着,明明他说了许多混账话来着,周轸私心看来,都觉得轻易揭过去很不像话。
    没有这么鸵鸟的。
    “嘉勭说你搬出来住了。”周轸得不到她的待客之道,索性直接进来了,进来打量这个一眼可以看完的房子,无甚特别。普通的格局,普通的陈设,地板踩在脚上甚至空包感。
    说话间,他站在餐桌旁,掉头来看嘉勉,视线里,只有她是不普通的,以及她t恤上绿色的小矮人。
    訇然,他觉得他的明珠蒙了尘,“我来跟你要钥匙的。”
    周轸提醒,“我公寓的钥匙。”
    嘉勉这才醒悟过来,即刻去卧室里拿,那天走得匆忙,她忘记还给他了,连同出入的门禁卡一同还给他,后者不忙着接,倒是问她,“那晚你怎么回去的?”
    “喝了酒不能开车子的。”
    少来。嘉勉把钥匙丢给他。
    算是没账了。
    岂料,东西才到他手里,某人掌心一合就撅折了门禁卡,钥匙也信手丢到餐桌边的垃圾桶里。
    嘉勉嗅到他一身的酒气,脸上有点不悦,“周轸,你大半夜发疯,我真的要报警的!”
    “嘉嘉,我能不能撤回那天说的话?”
    “房子我也不送给你了。你赁你的房子,与我无关,好不好?”
    嘉勉抬头看他,饶是他一身黑色的西服,亦能看出从雨幕里穿行的痕迹,还有头发上,些微的沾湿感。
    这些违和,像是他精致穿着上的线头,突兀至极。
    昨晚司徒跟嘉勉分享日剧片段,
    里面有段犀利到位的台词:
    告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成年人需要的是诱惑。
    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当然,这样一般有三种模式:
    要么变成猫;
    要么变成虎;
    要么变成被雨淋湿的狗。(注1)
    此刻,周轸就是被雨淋湿的狗。
    他才不可怜,他的每一步都在他计算之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被雨淋湿的狗’朝一直沉默到失神状的人走近,一步又一步,“嘉嘉,我只想每天看到你。”
    “哪怕你住在月球上,只要肯给我开门,我可以来看到你,我保证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
    他也不在乎,他从来不在乎呀,真正能把他气糊涂的从来是倪嘉勉这个人。
    她就是不肯看着他,不肯给他一句实话。
    嘉勉才压下去的咳,又泛上来了,她一面咳,一面回头找自己的杯子,她说天很晚了,周轸该回去了。
    她回房找她的杯子,周轸跟着她进来。看着她喝水,等着她的答复。
    “什么?”嘉勉给他气糊涂了,问他,要什么答复。
    她原以为是那些有的没的,结果,周轸:“给我你这里的钥匙。”
    此刻,狗又变成虎了。我行我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轸,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叔叔那里……”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哪怕此刻,他依旧没有改口,生意人的本性,承认嘉勉这头有利益的驱使,但得失他又全在利弊考量之间。
    饮酒的后遗症就是口渴,周轸看着嘉勉喝水,他更渴,几乎本能地端高她手里的杯子,问她讨口水喝。
    很苦,她杯子里泡的菊花茶,没加蜂蜜,苦的很。
    嘉勉手里毫无力道,任由周轸端高了她的手臂,他怕她直接扔掉杯子,替她拿手接着,“我还记得当年去你家,你爸招待我的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嘉嘉,你知道碧螺春还叫什么嘛?”
    佛动心。
    周轸说,也许冥冥之中老天爷早就暗示他了,只是他没参透,“我要是知道那是唯一一次见你爸,我保证不浑,保证留给他的印象绝顶的好,保证跟他保证,今后我会好好替你照顾嘉嘉……”
    “因为我喝过他的茶了。”
    嘉勉手里一抖,干脆把杯子丢给说些有的没的人,她怪他事后追缴的宿命论,很可笑。
    “这世上从没一花一木一人一事,天生就属于哪个的。”
    “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假如、保证、懊悔,没有!”
    “你以为的回不去,也许只是假象,或许扯下那层遮羞布,底下的不堪,会让你发笑、后悔。”
    “周轸,如果可以,我一点不想有从前的记忆,包括你!”嘉勉突然的失控,逼得她泪如雨下,破防的心情如她病中的声音,宣泄不开,她微微发抖的肩头,“你说的没错,我一点不想跟我妈去,可是当年婶婶那样认真地劝我,我不想为难他们,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头几年,叔叔还会偶尔接我回来,大了几岁,我自己也不愿意过来了,因为我们终究成了最普通的亲戚,周轸你明白这种感觉嘛,就是时间和距离,终究把人分开了。”
    她说这话时,离周轸一个床尾宽的距离,是的,时间和距离,把他们分开了。
    时间拉不回了,距离,他可以跨过去。周轸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嘉勉走过去,房里只点着盏床头灯,光明只在那一簇,他们这里是暧昧的,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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