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说,你低一点下来。她够不着他。
    岂料,夜猫子的某人,他不闹点动静出来就对不起他的精神。
    周轸两手来抄嘉勉,架着她坐在洗手台上来,把手里的剃须刀递给她,嘉勉手里的泡沫蹭了他襟前一片,再悉数揩到下巴两颌去。
    “帮我。”
    嘉勉有点难堪,想下去,他干脆挤到她两膝之间,不让她下来,也更贴近她。
    “你帮我。”比先前那句多了个字,口吻却差好多,前者是暧昧,后者是求情。
    嘉勉不懂,“为什么不用电动的?”
    “不喜欢,手动的刮得干净。”某人再镇静严肃的答疑。
    少时,他再问她,“还有问题嘛,我的二小姐。”
    他扶着她的手,来贴他下颌。周轸整个人身上全是沐浴后的香气,他胳膊受伤还缠着纱布都没让嘉勉帮忙,眼下这点活,偏要为难人。
    正如他说的那样,不能胜任的活计,看起来就很鬼祟。
    鬼祟的人,才下去第一下,刮刀就歪了,破皮的人都没喊疼了,嘉勉先叫起来了。
    冒血珠了。
    失手的人,即刻丢掉手里的作案工具,要逃,也撇清事故责任,“我说我不会。”
    周轸拾起剃须刀,懒洋洋地控诉她,“你不会的东西还很多。”
    随即三下五除二地刮干净自己,他接水洗脸的时候,嘉勉找来创可贴,问他要不要贴一下。
    周轸整个人撑在洗手台边,他原本身条就高,在这窄的洗手间里更显得空间小。
    他冷嘶一口气,嘉勉一时闹不明白,他是胳膊疼还是下巴才破皮,腌渍的疼?
    “喂!”伤人的人,几分愧疚的自觉。
    他捂着下巴,面上的水也没揩干净。
    嘉勉立时地皱眉,心想不至于,“我看看。”
    她说着走过来,摘开周轸的手,一条细细的小口子,再晚一分钟看,可能口子都长起来了。
    她愤懑地仰首瞪着他。
    周轸满不在乎,甚至捕获者胜利的喜悦,“你自己要看的。我疼我的,你上心什么?”
    嘉勉气得恨不得啐他一口,没啐得成,就被他打横抱起来了。
    洗手间的灯都没关。
    嘉勉脚尖离了地,就意识到什么,径直骂人。
    卧室里的冷气吹得人通身的舒适,汗毛都跟着站立起来,倪嘉勉的被单上没那些富余的香气,倒是呛鼻子的风油精。
    周轸问她也跟她打岔,怎么回事啊?
    她就是怕热也容易头疼,嘉勉的夏天,离不开两样东西,西瓜和风油精。
    “那你住我那里去吧,嘉嘉,这里实在太小了。”又热又小,还有蚊子。
    最重要的是,一点动静不能有。
    周轸警告她,别叫,叫就是整栋楼都听到。
    嘉勉拿手来格他的脸,二人心跳挨在一起,她是当真啐他,“那你别碰我。”
    “林平越说,我把魂落你这了。”周轸自洽的嘴脸,来相就她,“我得把我的魂找回来。”
    哪怕什么都不做。
    挨着她看着她,听她的声音在自己身边。
    嘉勉告诉周轸,她明天下午请假了。
    “干嘛?”
    婶婶她们太太圈的教育慈善,要去乡下,趁着端午节前,给结对帮扶的学校捐赠图书和衣服。下午间,婶婶打电话给嘉勉,要嘉勉陪她去一趟,嘉励也去。
    嘉勉明白婶婶的意思,那天在家里,嘉励情绪很不好。
    她能感觉到什么,婶婶要她们姊妹俩一起去,就是想帮她们拿和。
    周轸趴伏在嘉勉边上,微微撑起身来看她,“去几天?”
    “星期天回来吧。”
    周轸是心疼嘉勉的处境,他知道她,倪家那头开口,无论好坏,嘉勉都难以拒绝;再者嘉励那头多少有点因为他,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男人动辄说女人是非,是很落下游的。
    但他更希望嘉勉是真心想去,无论是慈善还是想出去走走,而不只是因为婶婶的要求。
    某人新鲜的伤口挨在嘉勉脸颊处,盖着的薄被下,他捞住她的腰,就这么狎昵地歪着。
    却也没有下文了。
    良久,悄然里,嘉勉来问周轸,“嘉励喜欢过你?”
    一直小心翼翼怕她多吃味或者多吃心的,没成想,她自己点破了。
    周轸翻身过来,湿发还能滴落下来水,“我艹,天地良心,我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周轸拖倪嘉勭过来背书,不信你去问嘉勭,我跟他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哪天因为他妹妹闹声张。
    “那为什么又因为我?”
    “此一时彼一时。”
    说他因为什么他都认。没什么大不了。
    开水第一口总是烫的。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嘉勉大喇喇躺在中心,周轸只能摸到个边。过了会儿,嘉勉趁着翻身的工夫,悄咪咪挪出一半枕头来,也冷静地告诉他,“嘉励哪怕真的因为喜欢你而和我闹别扭,都不要紧,人之常情。”
    婶婶要为她们拿和,也是为了姊妹情谊。
    嘉勉的概念里,喜欢不到一个人顶多挫败一下,可是友谊亲情实在不该被狭隘的情爱闹偏颇了去。
    她也相信嘉励只是一时小姐脾气,大小姐的台阶一向很高,她轻易下不来的。
    就得有人去逗逗,哄哄。
    而且,嘉勉一向看不惯女人为了男人闹翻脸。
    夜阑人静里,小区里轰隆隆地空调外机声,周轸难得听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全是体恤别人的。
    他说,你不吃醋,我有点不开心;
    你因为别人话痨,我也有点不开心!
    嘉勉更气他,“嘉励不是别人。她是我爸爸的侄女,我也是她爸爸的侄女。”
    “谁要听你念这个侄女经。”
    嘉勉低低地笑,仿佛气着他是一件很值得愉悦的事。
    愉悦像浮尘轻飘飘的,终究落定了,然而有人迟迟不出声,嘉勉扭头过来看他,他又没有睡着,
    目光交错里,周轸告诉她,尽管她的啰嗦不是因为他,但这样鲜活热意的嘉勉,让他好开心,也好踏实。
    “你再气气我呢,不然,我又要来气你了!”
    嘉勉很难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的身体比言语更诚实。
    “和我说点什么!”周轸催促她,催她来分他神。
    被欺身的人想而复想,“周先生,要不你做点慈善罢,捐点钱。”
    这要命的时候,倪嘉勉当真有话来呕他,找他化缘呢。
    “好。”周轸痛快应下,“我先捐点给你。”
    *
    次日下午四点半,嘉励的车子来会展中心接嘉勉。
    短暂的停留,姚方圣来与嘉励打招呼,并临时买了两杯冰博客咖啡给她们。
    嘉励与师兄的来往如旧,不破不立,姚也未必没有别的伴侣,然而,始终把嘉励另当别论。
    嘉勉把两日的轻便行李搁到后备箱里,再与嘉励换位置坐,嘉励说去乡下的路,她不高兴开,臭棋篓子般的车技,没那么多分够担待的。
    嘉勉无所谓,坐到驾驶座上,轻尝师兄的咖啡。
    副驾上的嘉励却任由提纯后的奶咖再次滩化成模棱两可的水。
    这就是饮食男女的意义,好坏但凭一口气,我应答你,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不应答你,你我终究泾渭分明,或者洇滩成一口没滋没味的水。
    嘉励说,嘉勉最是个能倾听的人了,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
    “我一点不想听从我妈的安排,可是,那天,在爸爸跟前,我确实说了些混账话。”嘉励目光始终朝前,没有看嘉勉,“我说嘉勉可能天生就招男人爱,遇上那个梁先生后,周轸还能那么前尘不计的追着她……”
    “爸爸发了好大一通火。回来即刻要招你来,那一刻,我才想明白许多。”
    嘉励还是那个嘉励。见不得别人欺侮了嘉勉,但是,又确实有些嫉妒她强到自己前头去。
    嘉励又有多少欢喜周轸呢。
    好像可有可无。一切不过是年少攒起的镜花水月般的错觉。
    她没有勇气凭这份错觉去和他周旋,那天嘉勉来家里,去父亲书房前的冷漠淡定,让嘉励訇然间记起她们年少时的情谊。
    怪就怪,这些年,她们分开的时间太长;
    怪就怪,这些年,嘉勉一时一刻没泄露过她的秘密。
    回头去想,也许嘉勉喜欢周轸在嘉励之前。
    车子一路往高架上去,笔直的公路尽头,天白热化,视觉里烧起腾腾的热气,嘉励还是那句话,“嘉勉,就凭你多喜欢他这么多年,你就输了。”
    此刻,嘉励全不是嫉妒者。她只是规劝嘉勉,别朝周轸太认真。
    这是嘉励的爱情观。不认真,也许得失心就不那么重了,亦如她对师兄那样,从来不奢望他为她停留,所以,两不该欠。
    西落的太阳,橘黄色,又大又散的光芒,追着她们疾速的车子跑。嘉勉把遮阳板转到落日那边去,手里单手掌舵方向,继续喝那杯冰博客咖啡,她似乎被师兄安利到了,这味道更浓郁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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