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以后有我在。”

    十三被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他敛了敛心神,不去看凌九重,披了一件白袍,起身去了。凌九重望着他的背影,渐渐出了神。

    黎素养的那只雪白色临清狮子猫已经生下了四只幼崽,懒洋洋地躺在屋子里,天开始热了,这猫儿毛很长,不耐热,便时常趴在阴凉的地方,动也不动,躺着给小崽子们喂奶喝。

    黎素时不时便去看它,阿西等人直劝他:

    “主人不要管它,它毕竟是畜生,据说刚生完的猫儿都很护犊子,谁靠近就咬谁呢!”

    黎素每日喂它滋补的鱼汤,说来也奇怪,但凡别人靠近它,都要被它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回来,唯独黎素靠近了,这猫儿不仅不发怒,还温顺极了,用脑袋直蹭黎素的手心。

    一开始黎素将它的小崽子放在手上看,它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得直哆嗦。黎素看了片刻就笑了:

    “原来是只黑猫,怎么不见它来找你?”

    猫儿“喵呜喵呜”唤了两声,黎素便将它抱在怀里,呆呆地陪它坐了一个下午。

    自此之后,那雪白的狮子猫更加黏着黎素,小崽儿被黎素捧着玩儿,也不生气了,反而带着一窝猫儿,盘踞在黎素的塌下,不准别人靠近。

    黎素近来心事越发重了,只有猫儿才能陪他说话,稍稍解闷儿。

    他现在只剩下三成功力了,可肚子才六个月不到。

    照这样发展下去,临产时,恐怕他要武功尽失了。

    然而阿东不在身边,光凭其他三人,根本没法保护他周全,他平生除了武功,还有机关绝学。他要着手准备去山下黎家别院,跟凌九重请辞半年,花两个月布置机关,才能保证临产那段日子万无一失。

    前几日,黎素跟青龙堂堂主同时在偏殿等待,要面见凌九重。

    黎素这两个月都十分嗜睡,不比从前,肚子也圆了一圈,却不敢太明目张胆以手托腹缓解疲惫酸痛,只好硬撑着,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可凌九重不知忙什么去了,将他们晾在殿中,直到午膳时间也没有出现。黎素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怕会晕厥,一旦这样,大夫来给他诊断,恐怕孩子的事也要败露。

    他便径自站了起来,在殿中走了几圈,缓解饥饿疲惫。

    然而那青龙堂堂主却是个愚忠的,早看黎素不惯,见他这样公然挑战宫主的权威,便不忿道:

    “左使真是娇贵,跪了片刻便受不住了。也是,整日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人都圆了一圈。”

    黎素听得火冒三丈,却又胆战心惊,本不想同他计较,那堂主又念道:

    “任务频频失败,要是我,早就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哪里好意思在宫里招摇过市。”

    黎素地位在他之上,若今日忍气吞声,以后便要处处看他眼色了。他不说话,待见完凌九重,走到空地处,便抽出九节鞭要给他教训。

    然而刚运真气,便察觉出不对劲,以前真气即刻就能在丹田汇聚,如今却只能感受到微弱零散的一部分,更无法凝聚,九节鞭瞬间变失了力道,然而黎素架势是摆出来了,青龙堂堂主也并不想真的与黎素较量,若是得了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幸而阿南等人及时赶到,挡下了黎素几鞭子,那堂主才没看出端倪。

    事后凌九重听说了,要罚黎素,本是要关进水牢饿上十天十夜的。白望川那时正在连廊上与他对弈,便不经意道:

    “水牢?凌大哥还有多少刑罚,赶明儿都带我见识一下。”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眉头还轻轻皱了一下。

    凌九重哪里还敢再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黎素近来很累,六个月之后,是他最辛苦的阶段。

    肚子倒是不像三个月那时候,总一阵阵没来由地痛了,可酸胀感却越发明显。他开始坐立难安,有时候吃一顿饭,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还要弓着腰,使肚子不那么明显,一餐下来累到极点,他偶尔也会佯装身体不好,让阿西将饭端进屋里,一两次还好,又不能顿顿如此,否则他们会担心。

    腰酸的要命,他只得自己揉捏缓解。夜静无人时,拉下帘幕,总算能挺了肚子,轻轻抚摸:

    “小东西,你究竟是个甚么怪胎,要这样折磨我。”

    那猫儿听了,纵身跳上床,挨着黎素“喵喵”直叫,黎素便握住它的两只前爪,逗它玩儿,看它找自己的尾巴转圈儿,揉揉它毛光水亮的背。

    黎素开始跟凌九重提起自己最近身体抱恙,想下山,回到黎家祖宅中休养一段日子。

    凌九重不置可否,并没有当场答应。

    然而黎素却不能一直在宫中赋闲,他等不到凌九重的首肯,只得经常往返祖宅与宫中,阿西等人一个不带,每次去布置一道机关,再骑马赶回来,因此辛苦异常。

    已经差不多三年没有回过家,黎家祖宅只剩零落的几个老仆,丫头们全都遣散了,只有一个护院算是壮年,管家一向是家里的心腹,奶娘看着黎素长大,也不愿轻易离去,因此都在老宅中住着,守着黎家。

    黎素快马加鞭回到祖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凄清景象,心中难免酸涩。奶娘倒是高兴,直唤他:

    “阿素回来了,快给张妈看看,瘦了没有。”

    黎素娘亲死得早,跟奶娘很亲,不由眼带泪光道:

    “没有,倒是胖了。”说罢自己笑起来,张妈握着他的手说了会儿话,便径自张罗饭菜去了。黎素于是自己走到祠堂去,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辛。一开门,见角落里都是蜘蛛网,历代祖宗牌位上也都落满了灰,满目疮痍。

    他找来干净的布,默不作声擦拭牌位,等挨个儿擦完了,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双目垂泪道:

    “爹,素儿不孝。离家十载,归乡寥寥,因爹生前一世英名,子承父业,才勉强袭了左使之位。然儿天资鲁钝,殚精竭虑未能有功。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却一步错,步步错,令祖上蒙羞。”说到这里,他不禁将手放至腹上,极温柔地轻轻抚摸。衣袍宽松,他长身玉立,站着还不觉得,这样一跪下,肚子就明显大了,圆鼓鼓的凸出来,然而却不像六个月的身子,倒像四五个月。

    祠堂里只有冷风阵阵,他跪了大半天,这个月份,腿脚却已经开始微微浮肿了,直到撑不住,冷汗直滴,脸色苍白,才勉强站起来。

    他步伐沉重,好不容易走到自己从前的东厢房,歇息了片刻。好在张妈日日过来打扫,干净整洁,倒一点不比他现在住的屋子差。

    过了晌午,黎素叫来了管家,让他去寻附近信得过的木工、石匠各十人,管家奇道:

    “您这是……”

    黎素只简单答道:

    “我离家这么久,家中陈旧破败,需重新修葺一番。”

    管家道:

    “需要添些小厮或婢女吗?”

    黎素摇头:

    “暂时不需要,陈叔,你与张妈、护院等先住进湖对面的小屋,等房子好了再搬回来。”

    于是下午,二十名匠人齐聚黎素祖宅厅堂中,出来时面色惨白,旁人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一律神色惊慌,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黎素已将机关布阵图分裁成三十份,其中二十份打散了交给他们,每人负责一块区域,剩下的十份,他再亲自选人照着图纸续做,待全部完工之后,才将节点连接,以防有人泄密,万无一失。

    黎素算了算工期,勉强能在产前半个月完成,他心中极其疲倦,也不敢久留,当晚便骑马赶着夜路回望川宫了。

    回到宫中已是第二日清晨,黎素晚上只吃了一小碗饭,喝了几口汤,连夜赶路,胸闷气短,腹痛难忍,最后爬上那段陡峭山路,巍峨的宫殿总算映入眼帘。

    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前行半步了,身体不由自主软倒下去,昏睡之前,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

    也不知道睡过去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外头蝉鸣声大作,黎素下意识就摸了摸肚子,圆滚滚的,这一晚睡得安稳,它乖得很,懂得体谅他,只是偶尔会撒娇。

    “黎左使果然胆识过人,男子受孕,古今奇闻,你却如此淡然。”

    黎素笑了笑:

    “与有缘人,做快乐事,黎素从未后悔。”说罢,又顿了顿,道:

    “从前不知道,白公子还懂医术。”

    白望川笑道:

    “略懂皮毛而已。”

    黎素趁着说话的空档抬头去看,白望川的背后没有人,凌九重并不在。

    “都是痴人,没想到你比他更傻。”

    黎素不解,白望川却摇了摇头:

    “你一定在想,我这个被当做笑话看待的赝品,管得也未免太宽了,对不对?”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莲花生自芙蓉林回来,便好像失了喜怒,没有情绪。他从没有提过修缘,众人也只当没有这个人,一切照旧。

    天一教分坛遍布天下,自百余名正道人士被聚贤庄救走之后,却一直未有大动作,江湖近来无波无澜,却人心惶惶,犹如暴雨前的静谧,让人喘不过气。

    西屏镇距离芙蓉林大约二十余里,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但因有崆峒、青城、丐帮三大门派环踞左右,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天一教分坛之一,也盘踞在此,与三大门派僵持着,那三大门派长老都领教过天一教的厉害,差点送命,此时也不敢与它硬碰,天一教在此更加横行无忌。

    这日晌午,烈日当空,蝉鸣不断,一波波热浪从大地上袭来,仿佛要蒸得人间冒白烟,连续半月一滴雨也没有。小镇上的生意人也不吆喝,三三两两坐在家中或屋外树下阴凉处休息。不知谁家煮了一大锅绿豆汤,正分给四邻解暑。

    正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店家们纷纷跳了起来,要上门板打烊关店,可哪里来得及。那分汤的伙计看树荫下没了人,正觉得疑惑,一回头,心中一凉,木桶砸在地上,汤洒了一地,也来不及收拾,赶紧飞奔回店里,被掌柜的骂了两句,却不敢多言了。

    那伙人越走越近,带队的从马上纵身而跃,衣角处天一教的银色水滴格外显眼。

    “丐帮的第五代长老,汪啸风,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皆摇头,有个别机灵的生意人,忙把自家的好东西拿出来进贡:

    “这是咱们今年初春刚采的茶叶尖儿,拿来孝敬坛主的,不成敬意。”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为首那人只捡了几样好的,其他都倒在地上,用脚碾碎了,嗤笑道:

    “坛主日理万机,会看得上你们这些东西?别绕弯子打掩护,说,汪啸风去了何处?”

    天一教在此地立足之前,这里一向是丐帮的地盘,不久前,天一教一鼓作气将丐帮老巢掀了个底朝天,丐帮弟子四处流散,个别长老不知所踪,分坛急于抓人邀功,认定西屏镇上的人必然知晓内情,是在帮着丐帮打掩护,因此恨得牙痒。

    那首领一声令下,天一教众便伺机而动,捉了那些年轻力壮的,正准备用绳子捆好,带去分坛,说是等有了丐帮的消息,再来交换。

    那些年轻人虽然没习过武,好歹有几分力气,反抗挣扎间被拳脚相加,地上霎时就溅了血。

    不远处草丛间人影晃动,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人觉得不寻常,便回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

    正在这时,一人从天而降,素白的衣袍被风鼓动,扬起飞舞,他的眉眼间没有情绪,无波无澜,如同一尊修罗,只惩戒有罪之人,再不懂情爱。

    天一教众并不认得他,纷纷朝他看过去,原来是个和尚,刚想开口笑他几句,他衣袖一扫,无端生起一阵风,从他身上四散开来,力道之大,这些人登时个个倒地,有的呕血不止。

    不过短短几月,他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势。

    带队的因功力较旁人深厚些,伤势最轻,还能开口说话,费力道:

    “来者何人,你可知……”

    和尚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那人心头一震,忽然感觉恐惧万分,竟不敢再言语。

    素衣和尚倒是云淡风轻,从地上拾起遗落的剑,轻轻一挥,绳索被斩断,那十几个无辜的年轻人当即重获自由,却讷讷的,并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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