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者有着一张不错的脸,但瞎了一只眼睛,正是楚州都指挥使阙永修。
    这位护国公穿着残破铠甲,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模样。
    与他随行的同伴,俱是如此。
    到了城门口,阙永修弃马入城,徒步行走,他从怀里取出一份血书捧在手心,高喊道:
    “本公乃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状告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害死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事后,郑兴怀蒙蔽使团,追杀本公,为了掩盖勾结妖蛮的事实,诬陷镇北王屠城,罪大恶极。”
    他一路走,一路说,引得城中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护国公是楚州的那个护国公镇北王屠城案里助纣为虐的那个”
    “回来的好,自投罗网,快盯紧了,别让他们跑掉,咱们去府衙报官。”
    “你们别急,听他说啊,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蒙蔽使团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那个楚州布政使才是害楚州城破灭的罪魁祸首”
    市井百姓听惯了这种反转案件,就像说书人老生常谈的忠良被陷害,最后得到反转。
    这样的戏码他们最熟悉了。
    “肯定是假的,楚州城就是镇北王害的,你们忘了吗,使团里可是有许银锣的。许银锣会冤枉好人吗。如果那个什么布政使是奸贼,许大人会看不出来”
    “有道理。”
    周边的百姓深以为然。
    京察之年,京城发生一系列大案,每次主办官都是许七安,那会儿他从一个小铜锣,渐渐被百姓知晓,成为谈资。
    云州回来后,他的名声上了一个台阶,从谈资变成烈士。真正大爆的是佛门斗法,力挫佛门后,他成了京城的英雄,随着朝廷的邸报发往各地,更是被大奉各地的百姓、江湖人士津津乐道。
    凝固了庞大的声望。
    天人之争则是巩固了形象和声望,他存在老百姓深深的脑海里,还有梦里,心里,以及吆喝声里。
    所以,相比起阙永修的血书,周遭围观的百姓更愿意相信被许银锣带回来的楚州布政使。
    很快,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返京,手捧血书,沿街状告楚州布政使郑兴怀的事情,随着围观的群众,迅速散播开。
    一时间,镇北王屠城案变的愈发扑所迷离。
    事情发生后,阙永修立刻被禁军接到宫里,单独面见皇帝。
    不多时,皇帝召集诸公,在御书房开了一场小朝会。
    元景帝坐在书案后,文官在左,勋贵宗室在右。案前跪着手捧血书的阙永修。
    “诸位爱卿,看看这份血书。”元景帝把血书交给老太监。
    后者恭敬接过,传给皇室宗亲,然后才是文官。
    曹国公大步出列,愤慨道:“陛下,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罪大恶极,当诛九族。”
    礼部侍郎皱着眉头出列,“曹国公此言过于武断,郑兴怀勾结妖蛮,然后害死了自己全家老小”
    一位郡王反驳道:“谁又能确定郑兴怀全家老小死于楚州”
    东阁大学士赵庭芳大怒,疾言厉色道:
    “倘若郑兴怀勾结妖蛮,那位斩杀镇北王的神秘高手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指名道姓说镇北王屠城的。使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曹国公冷笑道:“那神秘高手是谁你让他出来为郑兴怀作证啊。一个来历不明的邪修说的话,岂能相信。”
    右都御史刘洪大怒,“就是你口中的邪修,斩了蛮族首领。曹国公在蛮族面前唯唯诺诺,在朝堂上却重拳出击,真是好威风。”
    不等曹国公驳斥,左都御史袁雄率先跳出来和政敌抬杠:“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大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洪冷笑:“非我族类,能使的动镇国剑”
    “够了”
    突然,元景帝猛的一拍桌子,眉眼含怒。
    护国公阙永修见状,立刻伏地,哭道:“求陛下为我做主,为镇北王做主,为楚州城百姓做主。”
    元景帝缓缓点头:“此案关系重大,朕自然会查的一清二楚。此事由三司共同审理,曹国公,你也要参与。”
    说完,他看一眼身边的大伴,道:“赐曹国公金牌,即刻去驿站捉拿郑兴怀,违者,先斩后奏。”
    曹国公振奋道:“是,陛下圣明。”
    出了宫,魏渊疾步追上王首辅,两位权臣没有乘坐马车,并肩走着。
    这一幕,在诸公眼前,堪称一道风景。多年后,仍值得回味的风景。
    “我劝过郑兴怀,可惜是个犟脾气。”魏渊声音温和,面色如常。
    “他要不犟,当年也不会被老首辅打发到塞北。”王首辅冷笑道:“真是个蠢货。”
    也不知是在骂郑兴怀,还是骂自己。
    魏渊淡淡道:“上次差一点在宫中抓住阙永修,给他逃了,第二天我们满城搜捕,依旧没找到。那时我便知此事不可违。”
    王首辅平静道:“也不是坏事,诸公能同意陛下的意见,是因为镇北王已经死了。现在阙永修活着回来,有部分人不会同意的。这是我们的机会。”
    魏渊摇头:“正因为阙永修回来,才让那些人看到了“翻案”的希望,只要配合陛下,此案便能定下来。而一旦定下来,阙永修是一等公爵,开国功勋之后,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沉默了片刻,两人同时问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驿站。
    房间里传来咳嗽一声,郑兴怀穿着蓝色便服,坐在桌边,右手在桌面摊平。
    一位白衣术士正给他号脉。
    良久,白衣术士收回手,摇摇头:
    “积郁成疾,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吃几服药,修养几日便可。不过,郑大人还是早些放宽心吧,不然这病还会再来找你。”
    陈贤夫妇松了口气,复又叹息。
    病是小病,不难治,难治的是郑大人的心病。
    郑兴怀没有回应白衣术士,拱了拱手:“多谢大夫。”
    “别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司天监的白衣术士性格高傲,只要没受到暴力压迫,向来是有话直说:
    “你也不算太老,没心没肺的话,可以多活几年。否则啊,三五年里,还要大病一场,最多十年,我就可以去你坟头上香了。”
    陈贤夫妇一脸不高兴。
    郑兴怀似乎是见识过白衣术士的嘴脸,没有怪罪和生气,反而问道:“听说许银锣和司天监相交莫逆。”
    白衣术士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动的什么主意,许公子是我们司天监的贵人。不过呢,你要是想通过他见监正,就别想啦。司天监不过问朝堂之事,这是规矩。”
    郑兴怀正要再说,便听白衣术士补充道:“许银锣早就去司天监求过了,这条路走得通的话,还需你说”
    他,他已经去过司天监郑兴怀神色复杂,回京的使团里,只有许银锣还一直在为此事奔走。
    其他人碍于形势,都选择了沉默。
    说话间,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继而是赵晋的怒吼声:“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敢擅闯郑大人居住的驿站”
    郑兴怀等人奔出房门,恰好看见一身戎装的曹国公,挥舞刀鞘狠狠扇在赵晋脸上,打碎了他半张嘴的牙。
    打更人衙门的银锣,带着几名铜锣奔出房间,喝道:“住手”
    吩咐铜锣们按住暴怒的赵晋,那位银锣瞪眼警告:“这是宫里的禁军。”
    赵晋脸色一僵。
    银锣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曹国公,您这是”
    曹国公目光望向奔出房间的郑兴怀,笑容阴冷,道:“奉陛下旨意,捉拿郑兴怀回大理寺问话,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什么”
    打更人和赵晋等人脸色一变。
    郑兴怀巍然不惧,问心无愧,道:“本官犯了何罪”
    曹国公一愣,笑容变的玩味,带着嘲弄:“看来郑大人今日没有外出,嗯,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返京了,他向陛下状告你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和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郑兴怀身体一个踉跄,面无血色。
    怀庆府。
    侍卫长敲开怀庆公主书房的门,跨步而入,将手里的纸条奉上:
    “殿下,您要的情报都在这里,郑大人已经入狱了。另外,京城有不少人,在四处传播“郑大人才是勾结妖蛮”的流言,是曹国公的人在幕后指使”
    怀庆一边听着,一边展开纸条,默默看完。
    “本宫就知道父皇还有后手,阙永修早就回京了,暗中潜伏着,等待机会。父皇对京中流言不予理会,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厉害。”
    她挥了挥手。
    侍卫长告退。
    待书房的门关闭,穿素白长裙的怀庆行至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春景。
    轻轻的叹息回荡在书房中。
    东宫。
    临安提着裙摆飞奔,宛如一簇艳丽的火苗,裙摆、腰玉、丝带飘扬。
    六位宫女在她身后追着,大声嚷嚷: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银铃般的悦耳嗓音回荡,从外头飘进殿内。
    太子正在寝宫里临幸娇俏宫女,听见妹子的喊声,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起来。
    好在东宫的宦官们懂事,知道主子在为皇室开枝散叶努力,硬拦着没让临安进寝宫,把她请去会客厅。
    太子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进了会客厅,见到胞妹时,脸色变的柔和,温和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临安皱着精致的小眉头,妩媚的桃花眸闪着惶急和担忧,连声道:“太子哥哥,我听说郑布政使被父皇派人抓了。”
    太子沉默一下,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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