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朝见,裴满西楼直至离开,也没有提过半句求援之事。
    倒是沉得住气
    朝堂诸公有诧异,有冷笑,有戏谑。
    在他们看来,妖蛮是比武夫还要粗鄙的存在,在朝堂上迫不及待的要求朝廷发兵援助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没想到这个裴满西楼竟是个沉得住气的,但就算如此,他终究还是要开口的,在朝堂上展现一下城府,并无太大意义。
    出了宫,竖瞳少年玄阴再也憋不住,急忙问道:
    “裴满大兄,你不是说大奉兵法稀烂呢,不是要在他们最骄傲的领域击败他们,赢得尊重么,为何刚才不说”
    黄仙儿咯咯笑道:
    “你显摆给那些人看有什么意思,便是显摆到天上去,他们也会视而不见。该怎么吃你,还是怎么吃你。”
    她扭头看向裴满西楼,道:“你打算先拿谁开刀”
    裴满西楼淡淡道:“国子监”
    午后刚过,便有一则消息从国子监里传出,蛮族使团领袖,裴满西楼拜访国子监,与大祭酒比斗学问,胜之。
    此人博学而精,吾不如也这是大祭酒的评价。
    他并未就此离开,堂而皇之的在国子监讲学,并将自身所著北斋大典留在了国子监。
    区区一个蛮子竟然还著书
    国子监学子起先愤怒难平,但随着北斋大典的口碑发酵,谩骂声渐渐平息,更多的是震惊与一个蛮子的学问。
    北斋大典卷帙浩繁,涉猎之广,之精,令人惊叹,绝非一朝一夕能编撰出来。
    这种规模的书,通常只有朝廷才会编撰。无法想象,它是由一位蛮族年轻人独力编撰。
    单凭此书,裴满西楼便能跻身当世大儒之列。
    最令人震撼的是,北斋大典其中几卷,详细记录了妖蛮两族的历史,两族的由来、演变,尤其是近代八百年历史之详尽,并不比大奉编写的史书差。
    给了国子监响亮的一巴掌,给了大奉读书人响亮的一巴掌。
    裴满西楼一时间名声大噪。
    “难以相信,粗鄙的蛮族有这样的读书种子”
    “那裴满西楼是白首部的,白首部以聪慧著称,但像他这样的,极少极少。”
    “我若能著成此书,必定名垂青史。这蛮子太厉害了。”
    “惭愧惭愧,老夫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求学。而今年事已高,再没精力著书。”
    “此人可恨,先是与大祭酒比斗学问,而后故作大方的留下北斋大典,这是打我们大奉读书人的脸。”
    正因为对方蛮族身份,有此学问,才凸显出大奉读书人的“无能”,因为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没能力做出他这样的壮举。
    “要说年轻一代里有谁学问能与此人比肩,只有怀庆公主了。”
    “怀庆公主先后求学于国子监、云鹿书院,而此人蛮族出身,无师自通,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妖蛮使团进京备受瞩目,不仅是官场和士林瞩目,京城里的平民们同样关注这件大事。
    他们的话题原本是朝廷该不该出兵援助妖蛮,慢慢的,北方蛮子有大学问的消息,通过酒楼、青楼等地方传了出来。
    “胡说八道,粗鄙的蛮子哪来学问可言,让国子监大祭酒甘拜下风哪个憨货编造的流言。”
    对于这样的传闻,但凡听到的人,没一个相信,嗤之以鼻。
    国子监在百姓眼里,是官学,是盛产文曲星的地方。
    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
    但正因如此,消息被证实后,市井之中怒骂声一片,京城百姓茶余饭后,不再讨论是否出兵,而是共同抨击国子监,骂他们辱没国体,辱没大奉。
    尸位素餐,草包一群。
    “许银锣一介武夫,都能能为大奉诗魁,可见国子监的读书人有多差劲,一群酒囊饭袋。”
    “你这话听起来就像在鄙夷许银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气不过国子监的废物。”
    “奇耻大辱,竟然在学问上输给蛮子,奇耻大辱啊,我大奉无人了”
    驿站。
    竖瞳少年玄阴从外头返回,肩上扛着一小箱的书,故意用力放下,制造动静,朝着院子里的裴满西楼和黄仙儿,大声笑道:
    “国子监一群无用书生,我只说替裴满大兄借书,他们拦都不敢拦。别看外头骂大兄骂的狠,恰恰说明他们怕了。怕了您的学问。”
    虽然他觉得读书无用,但能在读书领域杀一杀人族的锐气,实在太爽,太扬眉吐气了。
    “换书而已,换书而已”
    裴满西楼如获至宝,挑拣着箱子里的书。
    “那个什么大祭酒,是最有学问的人,连他都不如大兄你,看来人族读书人不过如此。”玄阴大笑道。
    扬眉吐气
    “大祭酒学问深厚,但人族文道昌盛,他代表不了整个人族。皇宫里有位奇女子,学问才叫厉害。”
    裴满西楼挑了一本四书注解,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距离国子监“论道”,已经过去三天,使团里的妖蛮们既错愕又惊喜的发现他们的领袖裴满西楼,一跃成为当红人物。
    成为话题中心,给人族带来巨大震撼。
    黄仙儿捣鼓着铺子里买来的胭脂,随口问道:“而今你名声已经够了,接下来便是谈判”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给不少大奉官员塞了姿色极佳的狐女。
    “还不够。”
    裴满西楼头也不抬,边看书边说道:
    “我听说后天皇城要举办文会,正好与北方战事有关。文会好啊,文会好扬名。仙儿,你传话出去,就说我要在文会上向云鹿书院大儒张慎讨教兵法,希望他能出席文会。”
    “云鹿书院的大儒,未必会搭理你。”黄仙儿语气慵懒。
    “战书下了,不来就凭白便宜了我,岂不更好。”裴满西楼笑道,旋即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清云山我们上不去,去了会被镇压。去找那个许新年,我打听过了,他是云鹿书院的学子。”
    “好”
    竖瞳少年兴奋起来,他能感觉到,裴满大兄在这些人族眼里,变的“强大”起来。
    裴满大兄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士林中人还在研读、抄写北斋大典,沉浸在这部巨著的浩渺之中,冷不丁的又被裴满西楼向大儒张慎讨教兵法的壮举给震惊了。
    这蛮子什么意思
    打完国子监的脸,又要接着打云鹿书院的脸
    这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对于裴满西楼的做法,国子监读书人既恼怒又期待。
    云鹿书院可不是好惹的。
    那蛮子不知天高地厚向云鹿书院的大儒张慎讨教兵法,自讨苦吃。
    他们只希望云鹿书院的大儒,暂时放下高傲,若是不屑一顾,拒绝蛮子的“讨教”,那就成了蛮子扬名的踏脚石。
    御书房,小朝会。
    元景帝坐在大案后,脸色冷峻的扫过下方众臣。
    “众卿对于近来之事,有何看法”
    他指的当然是裴满西楼一系列高调做法,以学问制国子监,抛出北斋大典扬名儒林,以及欲在文会上讨教大儒张慎。
    “此人打算在京城扬名,无非是想树立名望,好为谈判增加筹码。”
    “哼,以为这样,朝廷就会退让痴心妄想。”
    “他就算真的赢了张慎,我们也不会退让半分。”
    元景帝皱了皱眉,他们越这么说,恰恰说明越来越忌惮那裴满西楼,把他当成了大人物,当成了大儒。
    心态一旦出了问题,就转变过来了。谈判时,便会受到影响。
    和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子谈判,换成和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儒谈判,心态能一样
    王首辅出列,沉声道:“需扼制其势,最好能击溃他的气势,摧毁他缔造的声势。”
    元景帝冷哼一声:“而今也只有期待张慎了。”
    魏渊摇头失笑。
    怀庆府。
    身穿素雅宫裙的怀庆,手里握着国子监借阅的一卷北斋大典,孜孜不倦的读着。
    许七安和临安同坐一桌,一个眉头紧皱,一个柳眉轻蹙。
    裱裱趁着怀庆不注意,剥了一颗葡萄塞许七安嘴里,后者吐出籽,问道:“这破书真有那么神”
    怀庆微微颔首,头也不抬,说道:“裴满西楼若是生在大奉,必成一代名儒,青史留名。”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此人能做出北斋大典,想必兵法之道也醇熟的很。敢挑战张慎,则说明他有相当大的把握。张慎的兵法六疏广为流传,这裴满西楼知张慎,后者却不知他。”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看到蛮族得利,大奉出兵势在必行,但不能这么便宜北方妖蛮。
    过去二十年里,妖蛮频频劫掠边境,烧杀戒律,甚至吃人。楚州时,许七安亲眼见到逃难的百姓,流离失所,风餐露宿。
    也见过因为战事连连,贫户们日子过的很苦。
    放眼大奉,楚州是最贫困的州之一,常年受刀兵之累,这一切,全拜蛮族所赐。
    怀庆抿了抿粉嫩的唇,语气少见的透着凝重:
    “张师,早年曾经上过战场,随后因为仕途不顺,辞官。他在兵法之道颇有见解,但那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几十年里,他隐居书院,恐怕早已荒了兵道。”
    许七安心里一沉。
    其实要说兵法的话,他上辈子唯一知道的兵法就是孙子兵法,不但知道,他还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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