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村的清晨很像一副山水画,但是远比任何山水画要生动得多。因为不论多么高明的画家画出来的都是一副定格的画面,而自然的景观却是天地融和,有声有色,有动有静,即便是一代宗师也无法和大自然这位巨匠相提并论。

    白宣是在婉转清脆的鸟鸣中醒来,随后又被嘹亮的公鸡叫声和犬吠声催的起身的。许久没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了,在白宣的记忆里这声音代表的就是家,就是田园生活。

    年青的优势在于,不管昨晚喝了多少酒第二天依然能够准时醒来。这与长期征战形成的习惯有关,也有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的因素。

    白宣换上常服,挎上长剑又把一张弓和一壶箭背在背上,等他收拾利索之后回头看看还在榻上磨蹭的白泽不禁笑道:“还不起来,当心你爷爷骂你。”

    白泽是和白宣一起长大的,打小就是白宣的跟屁虫,这小子谁都不怕,六岁的时候敢一个人上山掏狼崽子,敢一个人跳到湍急的河里摸鱼,那胆子就连白起见了都直挑大拇哥,所以别看白福一家三代都是白家的忠仆,但是从白起开始没人把他们一家当外人,在白起眼里白泽就和白宣一样。甚至白起更疼白泽,这也让白泽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白泽就怕他爷爷白福,最佩服的就是白宣。怕白福是因为白福真下手打,而且是倒吊着打。

    关中人家都有这个讲究,那就是穷养儿富养女,闺女家总回守父母宠爱,儿子嘛,说起来就好像是捡来的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美其名曰不打不成器。关中子弟遇到一起聊起家事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爹当年打我跟打狗一样,不对还不如狗呢。打狗踹一脚也就完了,打我却是往死里揍!唉~~~~”

    这不是怨恨,因为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一边说一边乐甚至一边流泪。乐得是想起自己当年淘气惹怒爹娘被臭揍一顿的惨状,流泪是因为想爹娘了,或者是爹娘已经不在了。

    要按现在的说法这属于家暴,但在这年月再平常不过,不打不成器嘛。男孩子就这样总有一段时间特别招人烦,别说是大人就连猫狗都嫌弃,淘的出格了不打还行,不打就该学坏了。而女孩子一般都比较乖巧,更主要的是将来是要嫁人的,要离开家的,爹娘哪里舍得打。所以,即便是女孩家有点淘气或者做了错事,爹娘最多骂两句,小闺女一掉眼泪再软绵绵的求饶爹娘的火气瞬间消散。那孩子绝对做不到这一点,要不怎么有记吃不记打和傻小子直说呢。

    不过呢有些时候爹娘是跟闺女生的气本来没小子啥事,可是傻小子没眼力见呀,一下子顶到爹娘肺管子上,于是爹娘就把闺女的帐记在傻小子头上,打得傻小子们吱哇乱叫还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没错自然不会认错,不认错自然打得更狠,于是姐姐妹妹哭喊着护着弟弟哥哥,姐妹兄弟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越来越亲。

    等到都明白咋回事了,也都成家立业自己也当了父母。回想当年父母那顿打呀,不禁感慨万千,看见闺女搂进怀里亲一嘴,看见儿子一脚踹过去。哎呀,还敢立眼儿,反了你了,打!

    白选梅挨过他爹的打,因为白家从他爹那开始都是一脉单传,白宣的父亲白仲性格随和,用现在的标准衡量那肯定是个学着或者艺术家的范儿,可惜投胎投到军伍世家。白宣的奶奶走得早,白起又是常年征战在外,留在家中的人谁都心疼白仲,长此以往大家都说白家要改换门庭了,没准将来能出个相国嘞。

    到了白宣这还是哥一个,而且白宣的娘亲也早早的走了,白仲心疼儿子,加上他自己那性子所以白宣从生下来就没挨过打。

    这白宣跟他爹整个相反,绝对符合将门世家传人的标准,白起见了老怀大慰哪里还舍得打。所以,白宣的记忆中童年虽然练功练得辛苦,但却满是欢乐。因为有参照物,白泽挨打的场景白宣可是没少看见,白泽说过“要是没宣哥护着我都活不到这么大。”

    现在白宣一吓唬,白泽嗖的从榻上蹦了起来,唰唰几下给自己收拾停当,砰地一声站在门口摆出一副忠仆的架势。

    白宣:“嗯,小伙儿挺精神,如果把眼屎擦干净回头就让你嫂子给你找个袁家村最漂亮的闺女儿。”

    “真哒!嘿嘿嘿,谢谢哥。哥,我喜欢村东头的二妞儿。”

    白宣:“你小子可以啊,是不是一到这就相中人家了?行,回头我就跟你嫂子说去。现在,随本将出征!”

    “遵令!”

    唰,白泽一撩帐帘,白宣大步出帐,那架势真有将军临阵点将的气势。

    大帐之前,蒙恬、冯去疾这哥四个、白家子弟、白宣的部曲侍卫还有昨天老族长借着酒劲愣塞给白宣的袁家子弟,整整齐齐三百人站在大帐之前。秦人尚武,男子从很小的时候就位上战场做准备,十岁左右开始参加县里的演武选拔(相当于民兵预备役的军事训练),排队操演对于秦人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三百壮小伙站在白宣面前犹如刀裁斧剁一般整齐,连白宣看了都不禁啧啧称奇,跳仪仗队大概也就这标准了吧,这家伙高矮胖瘦咋全一样呢,好!

    再看这三百亲卫一水的皮甲战靴,白宣不差钱如今有了官职爵位,装备自己卫队皮甲一点问题都没有。按照白宣的爵位应该有一百甲士的,可现在连一个都没有,这将来出去需要讲排场的时候那多掉价,所以说现在人多点也是应该。

    白宣站在大家面前手扶剑柄说到:“我大秦兴于征战,身为大秦子民不可一日懈怠。你等听令,随我负重长途奔袭十里,不得丢弃任何物品。第一个回归者肉管饱,赏酒一角,最后回归者不准吃肉,同时加倍训练。餐后一个时辰操演阵法,我将亲自教授你们搏杀之术!”

    “家主!家主!家主!”

    白宣:“演武完毕,整饬田地。今年雨水充足,只要肯出力气绝对有好收成。不久你们的家人也会来此,乘此机会赶紧把房子盖起来。我白家的人都要住大瓦房,房顶上不准用一点草!”

    “家主!家主!家主!”

    “有我白宣在,就不能让你们吃苦受罪,咱们抱成一团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将来在跟着我上战场立下功勋,博他个封妻荫子!”

    “家主!家主!家主!”

    白宣:“都听好了,背上那个背囊!”

    唰,三百亲卫背起粗布背囊,里面装的是沙子,而且还是淋了水的沙子,这一背囊不下五十斤重。

    白宣自己也被上背囊大吼一声:“出征!”

    唰,白宣第一个冲了出去。蒙恬大喊一声:“全体跟进,保持队形,出征!”

    “吼吼吼吼!”

    三百亲卫喊着号子派着整齐的队列跟在白宣后面冲向远方,在一边看了半天的白福又在抹眼泪了。崔固问到:“大总管何故伤心?”

    白福:“没伤心,是高兴。当年武安君再是每天也是这样的,一样一样的。看着家主我就想起了武安君。”

    崔固:“大总管莫要伤心,如今的白家定会强于武安君当年。”

    白福:“郡守的心思老汉明白,我家家主也有这个意思,大家原本就是一家人抱成团也是情理之中的。郡守若无要事不妨多住几日,若老汉所料不错,家主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崔固满脸喜色拱手说到:“多谢大总管。”

    白福哈哈一笑拱手施礼之后去忙别的,崔固转身看着身后那帮有官职的姑爷说到:“都听到了,多住几天,太保自有安排。”

    “喏。”

    门前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将府内的女眷们惊醒,媛儿换上女儿家的衣衫扶着陈氏和大姑奶一起出了府门。当然她们走的是侧门。门第高讲究自然就多,这正门一般情况下是不开的,两个侧门才是平时进出的地方。主家亲友和来往客人走侧门,仆人只能走偏门。

    正门只有来了王诏,家主出征、回归,祭祀、还有尊贵的客人来的时候才能打开,一般情况下都是关着的。

    陈氏:“这是去哪了,不是已经胜了吗,怎么还练,别累坏了呀。”

    大姑奶:“你这孩子,咱们大秦有打不完的仗,不练还行?”

    陈氏:“老姐姐说的是,我就是心疼。”

    大姑奶叹了口气说:“谁不心疼啊。别说是你家,就连我夫家这个官宦世家一年也得战死个十几个子弟亲族,可不这样不行啊。不这样大秦哪有这么大的国土,不这样就得让关东之国欺负。凭啥,咱大秦连周天子都给他灭了,还怕其他的吗?”

    媛儿:“姑姑说话我爱听,就跟我爹说的一样。”

    大姑奶摸着媛儿的脸说:“你姑父当年上了战场就没回来,可是换来的却是崔氏一门的荣耀,不然哪有固儿的今天。好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青拼一场到老了不后悔。媛儿,将来白宣肯定是要领兵上阵的,你可别拖他后腿,咱关中女子平时怎么都行,关键时刻必须要刚强!”

    “姑,媛儿记住了。”

    大姑奶:“男主外女主内,门外的事你不用操心。门内的事你可得处处精心。我看那白福是个有忠心的,和白宣亲的跟祖孙俩似的。你别拿他当仆人看,将就当成是自己的长辈。他会教你很多的,这高门大户规矩多,你可万万不能给白宣丢人,也不能给袁家村的姑奶奶们丢人!”

    “姑,我记住了。”

    远处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大姑奶看了一眼说:“多好哇,这多火旺啊,咱袁家村的风水更好了。走跟我去拜拜神树,都上一炷香去。”

    一帮子姑奶奶们相跟着来到梧桐树下,树的正南方向白上了石质供桌桌上还有石刻的香炉,自打有了这东西,袁家村的百姓有事没事就来上一炷香,为的就是求个福气。这梧桐树就够神的了,如今又挨着白家庄园沾了贵气,以后定然是神贵神贵的了,那是必须要摆拜一拜的。

    一帮老少姑奶奶们把另一帮在这聊闲篇醒酒的老少姑爷撵走之后,得意洋洋的按次序上香。就在大姑奶、陈氏和袁媛刚刚上完香之后,只听一阵车马喧嚣。

    不多时一位身穿黑袍腰悬长剑的少年来到媛儿面前。

    “拜见大嫂,不知大兄在何处?”

    媛儿楞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是谁,媛儿连忙跪倒:“拜见太子。”

    好家伙太子都来了,众位姑奶奶赶紧行礼,嬴政扶起袁媛笑着说:“大嫂不必客气,以后叫我小政好了,大兄呢?”

    众位姑奶奶都不敢言语,当朝太子官白宣叫大兄,这关系得多亲厚哇。

    媛儿此时还不适应,她指着远处说:“宣哥哥去演武了。”

    嬴政:“哎呀,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嫂子,我去追大兄。嫂子你为我准备吃的啊。”

    媛儿:“小政,你吃什么?”

    嬴政:“面,要用油泼的那种。”

    嬴政跑的还真不慢,眨眼之间就没影了。太子跑了,侍卫自然要跟着去,这帮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呼呼啦啦的走了个干净。

    大姑奶一指点在袁媛的脑门上。

    “傻女呀,太子跟你客气你不能没规矩,你怎么叫太子小政啊!成何体统啊!”

    袁媛摸着脑门说:“那个,宣哥哥平时都是这么叫太子的,我看太子可高兴了。还,还拽着宣哥哥的胳膊摇晃呢。”

    大姑奶奶都傻了,这,这倒底是啥关系呀,怎么那么像亲兄弟呢。难道说这大姑爷是先王的那个。呸呸呸,大姑奶奶接连呸了几口,媛儿好奇的问:“姑,您则么了?”

    大姑奶:“没啥,风吹的沙子进嘴里了。走,赶紧回府为太子准备那个啥面?”

    媛儿:“油泼面。”

    “不管是啥,赶紧准备,赶紧告诉白总管,快呀!”

    不用吩咐,经验老道的白福都已经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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