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的怒吼把龙且惊呆了,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剑柄上,但随即立刻松开。在龙且心中,项羽始终是龙且的效忠对象。项羽和龙且的不仅仅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也不仅仅主公和臣子的关系,两个人是唇齿相依,荣辱与共的,同生共死的关系。

    龙且从小就习惯了项羽的高傲霸气,所以任何人敢对项羽出言不逊的话,在龙且看来就是挑衅,敢于这样做的人是必须拔剑相对的。但是在龙且握住剑柄的同时他意识到了说着话的是范增,是连项羽都要尊称一声亚父的军师范增,所以龙且赶紧把手松开低头不语。

    而此时,从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的项羽已经是怒目圆睁,脸颊连带脖颈已经一片红色。项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对项羽的了解很深,他知道项羽一出现这种表情,那就是已经动了杀心。

    项伯走上前来劝解到:“大王、军师,二位不要再争了,到底是走函谷关还是潼关,等到章邯归降之后再议,如何?”

    项羽的双眼慢慢恢复正常,但脸上和脖子上的红色依旧没退,他还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范增,项伯在一边劝解的话似乎根本没有传进项羽的耳中。

    看着项羽的表情,自讨阅人无数的范增岂能不明白项羽此时的心思,范增心中泛起一阵无奈和心痛,但是却没有一点后悔。因为范增知道,他对项羽的建议包括阻挠,绝对是为了项羽好。范增此时明白了,即便项羽尊称他为亚父,但范增说到底还是项羽的幕僚,项羽还是范增的主公。再高明的幕僚,也必须遵从主公所做出的决断。

    一时间,范增百感交集。他想想自己已经是古稀之年,像这种年纪的人,绝大多数都待在家里享清福,而他却追随项梁叔侄反秦,如今眼看着就要杀入关中灭了大秦,眼看着就要功成名就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范增忽然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团火熄灭了。

    范增看着项羽说到:“大王,范增已经是古稀之年,也许今天比入眠之后就在也看不到明天的朝阳。如今大王威震天下,统帅各路诸侯入关灭秦,胜利就在眼前,范增为大王的谋划眼看也要实现。范增老了,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思念故土,请大王准臣告老还乡。”

    项伯急的攥住范增的袖子说到:“军师何出此言,若无军师为大王谋划,大王岂能如此顺利的获封西楚之王,我军又如何能在巨鹿打败秦军,逼迫章邯投降。军师,灭秦之后还要军师辅佐大王治国理政,很多大事离不开军师啊,军师此时告老还乡,颇为不合时宜啊。”

    范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项羽。

    项伯会意,转身劝解项羽。

    “大王,军师和大王之意虽有出入,但总的目的是一样的。咱们是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就算暂时不能商议出一个结果,也可以以后慢慢商议。军师不能离开,万万不能让军师离开啊,大王!”

    项羽沉吟半晌之后说到:“亚父告老还乡之请,寡人不准。”

    项羽此话一出口,项伯高兴的连连拍手称赞,范增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感激和感动交织的表情,范曾的双眼内蒙上了一层泪光。一旁的龙且也放松下来,笑容已经浮现在他脸上。

    可就在这时,项羽又说话了:“亚父已是古稀之年,再让您老人家经历战阵杀伐,有悖人情天理,寡人岂能做这等无情之事。寡人不准亚父告老还乡是因为寡人要为亚父养老送终。所以,请亚父暂回彭城督办大军粮草事宜。有劳亚父,待寡人入关灭秦之后,定会把亚父借入宫中,寡人和虞姬定会侍奉亚父如生父。”

    项伯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用急切的目光看着项羽。

    项伯:“大王,大王!你你,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范增拉住项伯随后对项羽说到:“羽儿,老夫走了,这就去彭城等着你。”

    说完之后范增转身走向大帐口,项羽眼睁睁看着范增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一刻,项羽仿佛看到范增的脸上浮上一片死灰,那还算挺拔的腰已经驼了下来,曾经潇洒自信的脚步变得蹒跚无力。

    项羽顿时心中一软,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亚父~~~~”

    走到大帐门口的范增脚步一停,他慢慢转过身来。当范增看到项羽眼中的泪光和面上的不忍之后,范增笑了。

    范增:“玉儿,为王者需得无情。若心中有妇人之仁,那就做不了王者。莫要忘了,你的王号是霸王,雄霸天下的霸王!你做出的决定,不管是对是错,别人都需遵从,若不从便杀之!但是,你的决断务必要深思熟虑,王法无情,人命唯一,长剑落下,无可挽回。三思啊,凡事要三思。”

    项羽:“亚父,羽儿记住了。”

    范增:“羽儿,收了章邯三分关中那是为了对抗白氏和赢铍,所以,即便你进了咸阳也不要在那里定都,就让章邯和白氏一族以及赢铍他们打生打死吧,你可坐山观虎斗,并借此削弱其实力。待到几家消耗的差不多了,又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你再挥师入关,到那时,秦之故地便可安然收入囊中。切记,杀了那几十万秦军,若不杀就是祸患,会是将来入关的最大障碍。”

    项羽:“羽儿记住了。”

    范增:“凡事未料胜先料败,老夫知道你一定会入关灭秦的。倘若事有异变,你就撤回江东。项氏世代经营江东,那里人杰地灵民心归附,加上有大江做为天堑可阻挡敌军侵扰江东。江东是你的根基,你可以放心依赖的根基。记住,不要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你就算把中原都丢了只要江东在手,至少可以占据半壁江山,也就有了卷土重来的机会。羽儿,不可意气用事,记住了吗?”

    项羽:“羽儿记住了。”

    范增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帐。项伯急的大喊:“军师不能走,不能走哇!”

    项羽:“亚父去意已决,让他走吧。”

    项伯:“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哇。就算要走,你总得派出人马护送,派出车队携带礼物,好让军师风风光光的回到彭城去。如此也免得被熊心看出你和军师不和,以此打消熊心招揽军师的打算啊!”

    项羽:“亚父不会投靠熊心的,他其实和我一样骄傲,他认我为主就绝不会再投靠另一个主公。”

    项伯:“那你也不能让军师就这样离开哇,践行的酒宴没有可以,车队护卫和礼物总要有的吧,那不光是军师的面子也是你的面子哇!”

    项羽:“亚父一向淡泊名利,我就是给他也不会要。”

    项伯:“此一时彼一时嘛,要不这样,我陪着军师回彭城,我就在彭城陪着军师等你回来,如此你就可以安心的入关灭秦了。”

    项羽:“那就有劳叔父。”

    项伯得了项羽的应允之后,立刻点齐两千人马准备了十几辆大车的礼物匆匆忙忙赶出楚军大营去追范增。

    说实话准备这些东西还是挺费时间的,当项伯准备好之后,当他率领大队人马出了军营之后,范增离开楚军大营已经有四个时辰了,天已经黑了。项伯命人点起火把连夜追赶,当追出百里之后在一条河边高地上远远看见有火光闪动。

    项伯连忙催马过去,却见范增的马车停在那里,范增身边的老仆跪在那里哭泣不止。

    项伯一见大惊失色,连忙下马问老仆:“军师何在,为何啼哭?”

    老仆指着马车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项伯已经感到事情不妙。

    项伯:“来人,速速将马车围住,拿火把来!”

    侍卫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项伯掀开车帘,他一眼看见躺在车内奄奄一息的范增。

    项伯心疼的大叫一声:“军师啊,我来晚了,军师啊!来人,快去请医者来!”

    喊完之后,项伯爬进车内将范的上身增小心的抱起,项伯借着火光看清范增脸厚,项伯顿时心底一片冰凉,因为范增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只有他的嘴在微微的动着。

    项伯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把耳朵贴近范增的嘴,希望能听清范增说的是什么。

    范增的声音时断时续,微弱的像一只蚊子再叫,不过项伯还是听清楚了,范增在反复吟诵一首诗。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

    这首诗的名字叫做《楚狂接舆歌》,大意是说:凤凰呀凤凰呀!

    为什么你的美德一天不如一天?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劝阻。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防范。罢休吧罢休吧!现在做君主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这是范增借用此诗规劝项羽,范增弥留之际想的不是别人,他想的是项羽以及项羽的千秋霸业。当年范增初来楚营的时候,项梁以大礼相迎,并让项羽尊称范增为亚父。范增一诺到底,致死不忘辅佐劝诫项羽,其忠贞不二,信守承诺的美德,足以令其名载史册。

    项伯:“军师,军师?军师啊~~~~~~”

    项伯紧紧搂住范增嚎啕大哭,周围侍卫纷纷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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