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话说回来……

    孟晴笑了,“可惜,你不是她的菜呢。”

    明知这女人是在故意激将他,季凡泽的心思却还是莫名一动,“那可未必。”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声音也很淡,但势在必得的感觉很强烈。

    “……”

    地铁站台里没有卖水的,只有出口处有个小卖部,钟艾一鼓作气跑上去,掏出零钱买了瓶运动饮料。

    本是小事一桩,她拿着饮料转身的一瞬间,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她为什么要对孟晴这么好?

    太多事实证明,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念她的好,更不会对她好。

    二十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心爱的玩具;

    十五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小小升旗手的资格;

    三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在三甲医院工作的机会……

    人们总是对陌生人很宽容,对熟悉的人很挑剔,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陌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叫意外;而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才真正叫做——伤害。

    钟艾对那个女人就是这么种无论如何也大度不起来的状态,可纠结,只存在了区区两秒,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一扭身,就瞧见自己身后站着个人。

    夕阳的余晖刚刚落在天地的交界线上,连绵的火烧云已经染红整片天空。季凡泽负手而立,浸淫在这变幻莫测的赤色中,他连深邃的眉宇间都沾染着夕晖的微光。

    可他身边哪里还有孟晴的影子。

    “你怎么上来了?她人呢?”钟艾面露诧异。

    “走了。”季凡泽耸耸肩,那副寡淡的神色恰到好处。

    钟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握着水瓶的那只手,不觉收紧了些,“她没事了么?”

    “嗯。”他毫不掩饰对这个话题的兴致缺缺。

    可钟艾还是追问了一句:“她说什么了吗?”

    季凡泽像是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她说‘谢谢你’。”

    道谢?这可真不像孟晴的作风啊。

    就在钟艾腹诽浪费了一瓶饮料的一片刻,季凡泽忽然再自然不过地抽出她手里的运动饮料,拧开瓶盖——

    钟艾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见他微抬下颌,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宝蓝色的饮料就这么没了半瓶。

    看着他那副矜傲又优雅的喝水模样,钟艾也忘了计较这男人不客气的举动,她瞪圆杏眼瞅了季凡泽少顷,才把神思揪回来。

    “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被孟晴一搅合,她早没了治疗“小白鼠”的心情。

    季凡泽却僵在原地不动,朝她微微勾了下唇。大概是由于相貌太过出色,哪怕只是这一丝丝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已沾染,更显得五官清隽生动。

    钟艾正奇怪他笑得这么勾人为哪般时,只听季凡泽儒雅谦和地问道:“你能借我点钱么?”

    “……啊?”问题太唐突,刺激得她有些发懵。

    “我的钱包放在车里了。你刚才把我拽下车的时候太匆忙,我忘了拿。”他解释道。

    这是怪她了?好吧,钟艾猛然滋生出一种被倒打一耙的憋屈感。她认命地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皮夹。用了几年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钱包,这一刻拿在手里,她无端感到有点烫手。

    粉红色……这男人该不会又调侃她有颜色强迫症吧。

    连带着,钟艾蓦然想起在诊室里自己被对方看光的小粉红内衣,不由得脸蛋隐隐发烫。她心虚地垂着眼眸,在钱包里左翻右翻,最终抽出张百元大钞。

    她不情愿地把票子递过去,“我没零钱了。”

    俗话说,借出去的钱如同泼出去的水,说多了都是泪。钟艾很怀疑对方所谓的“借”字可信度有多高,她权当肉包子打狗了。

    季凡泽接过钱,连“谢谢”都省了,直接问她:“你把手机号给我,我会联系你还钱。”

    惊喜来得太突然,钟艾干笑两声,麻利地接过他递上来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一来一回,两人都存好了对方的手机号。

    目送钟艾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季凡泽把手机揣回裤袋,他傲娇地弯了弯唇。

    呵呵,问个电话都没费吹灰之力,谁说他不是这女人的菜呢。

    **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钟艾压根没接到还钱的电话。

    一百块钱不算多,她脸皮薄,自然不好意思催着人家要,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了。原来债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闹心。

    周末下午,钟艾驱车去了趟b市城西的国土资源局。

    国土资源局后面有一片环境清雅的社区。小区里的绿化很好,一簇簇盛开的夹竹桃环绕着灰色家属楼,布局中规中矩,又不失春意盎然。

    钟艾轻车熟路地停好车,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电梯,直上十五层。

    门铃声落下,防盗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刚正不阿的脸。

    一看到钟艾,徐海东立马笑了笑,那张上了点年纪的脸上浮起几道褶子,“小艾回来了,快进来。”

    钟艾一点不见外地换鞋进屋,叫了声:“爸。”

    徐海东是她的继父,早年丧偶,和前妻没有一儿半女。再婚后,他一直把钟艾视为己出,十几年来,对母女俩尽心尽责。

    也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虽然钟艾的生父不太负责任,但她从未感觉过缺失父爱。该给她的,徐海东一点没少给。当初钟艾在三甲医院实习时,正科级的徐海东毫不含糊地掏出大半积蓄,给她在医院附近买了套单身公寓,说是为了闺女以后上下班方便。

    只是谁能料到,原本她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惜,最后她却让爸妈失望了。

    阳台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一溜盆栽,栀子花、风信子,还有两盆未到花期的昙花,全是徐海东的宝贝。午后的艳阳照进来,为各色花朵蒙上一层金光,煞是令人心旷神怡。

    “你看花都开了,这天转眼就热了……”嘴上念叨着,徐海东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酸梅汤,递给钟艾,“你喝点凉的,解解暑。”

    钟艾平时自己住在那套单身公寓里,每个星期回父母家一次,每次徐海东都提前备好她喜欢吃的喝的。

    收了收神思,她抱着玻璃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转眼杯子见底。她满足地抹了抹嘴巴,把两罐深海鱼油搁在茶几上,“妈最近身体好点了没?这是给她带的补品。”

    不等徐海东答话,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伴着一副高八度的女声传进客厅。

    “你别老浪费钱买些有的没的。”钟秀娟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上穿着套藕荷色的家居服,脑袋上顶着新烫的中卷。

    “不是我买的啦,是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送的啊?”钟秀娟往耳后掖了掖发卷,手里拿起鱼油左看右看,嘴上刨根问底。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钟艾却像是被问住了,她一时不知是否该道出“沈北”的名讳。

    沈北,这个曾经老妈最喜欢、但现在最讨厌的男人。

    钟艾张了张嘴,还在杜撰打马虎眼的说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徐海东便打了圆场:“秀娟啊,你问那么多累不累。”

    “生个姑娘,能不累么!”钟秀娟一副为女儿操碎心的模样,她拉着钟艾的手坐下,苦口婆心劝道:“小艾,你别去电视台做那个黄色节目了,好不好?”

    ……黄色节目?

    “咳咳。”钟艾囧了,她把手抽回来,挠了挠头,“《健康go go go》是健康节目。”

    “健康个屁!我看着怎么都是性话题啊。你爸是公务员,传去局里多不好听,你让我们老两口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你可别跟着沈北那小子混,毕竟他……”

    老妈又开启超强碎碎念模式了,钟艾默默向徐海东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可他这回倒是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幸好这时,钟艾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成功解救了她……

    ☆、蜜方五

    钟艾关上房门,在房间里接听了电话。

    手机另一端有些噪杂,随着语笑喧阗的背景音一起冒出来的,是一副软软糯糯的童音:“姐姐,啵一个。”

    钟艾愣了一下,随即绽出个甜美的笑容,“笑笑,你怎么拿爸爸的手机啊,你们在哪儿呢?”

    “今天幼儿园有亲子活动,粑粑玩游戏输了,漂亮老师正在折磨他呢。”笑笑乐得合不拢嘴,隐隐透着幸灾乐祸。

    钟艾刚要开口,就听见手机里插`进一副清朗的男声:“沈笑,你给谁打电话呢?”

    显然,沈笑手里的手机很快被人抢回去了,因为下一秒,沈北的声音就钻进钟艾的耳朵里,“这臭小子真是人小鬼大,都学会通风报信了……”

    “你怎么勾搭美女老师去了?”钟艾挑了挑眉毛,随意调侃了一句。

    沈北的解释倒是十分认真:“我们玩两人三脚输了,老师罚做十个伏地挺身,这也叫勾搭?”

    脑补了一下沈北被一堆小包子围观做伏地挺身的样子,她忍不住想要发笑,却是没笑出来。思绪一晃,钟艾就想起了另一幕——

    她读高一那年,沈北读高三,两人同校。

    体育课测验八百米那天,刚好赶上钟艾大姨妈最后一天,才跑了一圈,她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眼瞅着平时体能不如她的女同学都远远地把她甩在后头,她简直万念俱灰了。哪知她正要放弃的一瞬间,身旁突然多了一抹矫健的身影。

    “钟艾,加油。”

    微微粗喘的“加油”声伴着春风附耳而过,像是一剂强心针,登时令钟艾来了劲儿。沈北两条大长腿开拔,就这么一直在外道带着她跑向终点。最后,钟艾的成绩倒是过关了,沈北却因为逃课被老师罚做一百个伏地挺身。

    也是这样的盛春,穿着一套篮球衫的沈北一下一下地在阳光下做伏地挺身,动作标准,肌肉修韧。钟艾站在远处看着,只觉得他小麦色的皮肤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蜜糖,在暖光下泛着盈盈汗珠……

    那样的年纪,怦然心动,很简单。

    那一年,沈北十八岁。

    今年,沈北二十八岁。

    也许,在匆匆那年之后,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把所有物是人非的感情都了结了,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态度吧。

    没有错,钟艾早就长大了。

    而沈北,也并不再是那个会陪她跑到终点的男人了。

    钟艾闭了闭眼,把思绪揪回这通电话,“行了,你和笑笑折腾吧,我先挂了。”尽管她努力把声音控制得淡然如常,握着电话的那只手却隐隐沁出薄汗。

    片刻的停顿,不知沈北是否和她想到了相同的画面,他并未挂断电话,而是问她:“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今晚不行,我在我妈这儿呢。”钟艾坐在床沿上,晃着腿,实话实说。

    沈北没再坚持,“那算了。”

    “哦,对了,下期节目要采访社交恐惧症的病人,你那边有现成的案例么?”他话锋一转,说起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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