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卢文萱面上多了些愁容,“他脾气犟得很,我阿娘还没有说通他。”

    看来跟凌家的事还没有定下来,嘉桐倒没想到,卢文希竟是这样痴心于兰瑜敏。

    当天回家的车上,嘉桐就跟新康打听:“听说近来兴平姨母有些麻烦,御史正弹劾姨父和长史呢。”

    新康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雁奴毕竟不是个傻孩子,早晚会发现这一步棋走错了的。”

    “您是说,此事是圣人授意的?”嘉桐瞪大眼,“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

    新康看她自己说不下去了,就笑道:“直接什么?直接反悔撤了你姨父的职?他要那样做了,岂不是让臣下议论他做事随心所欲?他年纪又小,朝中大臣多半还不将他的话当回事呢,他更不会做这些落人口实的事。”

    嘉桐不由叹道:“看来做什么都不容易,这皇帝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呢!”

    “不许胡说!”新康斥责了她一句,“你怎么想起问他们家的事了?”

    嘉桐回道:“唔,我是想着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姨母千方百计要把女儿嫁入相府,却不可得,也不知表姐受不受得了这些议论。”

    新康听了这话,也只有叹气:“只能怪那孩子没投个好胎。”

    ***

    最近兰瑜敏也时常忍不住会想,自己真是不会投胎,当初就算投不成卫嘉桐,能投胎给乐安姨母做女儿也好啊!总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做一个奇货可居的物件。

    她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也再无欢容,可兴平需要的时候,依旧会把她拉出来见客。这一日,陈王妃和景王妃来访,她被叫出来陪了半日客,刚把客人送到二门处,就遇见了一位男客。

    “三郎来了。”兴平一看见来人,立刻满脸堆笑,“身子好些了?”

    兰瑜敏并不认得此人,便稍稍后退一步,听那人说道:“多谢姑母关怀,侄儿已好得多了,怕姑母惦记,特意来拜见您。”

    兴平很是高兴:“好了就好。快,进去坐。”一转身看到身后的女儿,又介绍道,“差点忘了,三郎,这是你表妹,敏娘,这是你三表哥河阳郡王。”

    一听说是河阳郡王,兰瑜敏不由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年在弱冠之间,头戴幞头,身穿紫袍,样貌清瘦英俊,打眼一看,竟有几分亲近之感。

    河阳郡王向着兰瑜敏一笑:“表妹好,我身体一向不好,这倒是第一次见表妹呢!”

    兰瑜敏也不多话,只行了个礼见过。

    兴平便引着河阳郡王进去坐,将女儿打发了出来。

    兰瑜敏虽然没见过这河阳郡王,却早已对他如雷贯耳,只因河阳郡王杨华正是她母亲兴平的亲侄儿、先昭德太子的遗腹子。

    当年仁宗皇帝在位时,诸王争储极其惨烈,昭德太子遇刺身亡,连两个儿子也被害死了,河阳郡王当时尚未出生,多亏有兴平保全,才得以生下来。

    可是当时情形,仁宗皇帝已经病重,诸子中只有幼子世宗皇帝与世无争,没有卷入争储风波,朝中上下一心求稳,加上有新康姨母在仁宗皇帝病床前的用心服侍,最终,帝位终于落到了世宗皇帝的头上。昭德太子这一支,自然也就沦为寻常宗室。

    杨华一生下来就封了郡王,但身体一直不太好,基本上从不出门见人,外面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就是宗室内,见过他的也不多。

    可他今日怎么忽然登了自家的门呢?兰瑜敏心下狐疑,退出时,不免多看了一眼杨华,却不想杨华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撞,他露出一抹温和笑意,兰瑜敏却立刻低头,径自出门回房了。

    她懒怠管母亲的事,也确实管不了,回去以后就拿起一本书来读,不再想这些了。可是这样的宁静也并没维持多久,兴平就又打发人来叫她。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兴平一见了她就说道,“受了外人几句哄骗,就回家里来与父母闹,这是为人子女之道么?”

    兰瑜敏面色平静:“女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兴平大怒:“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情郎,亲自写了奏疏弹劾我们府上逾制奢侈!你还给我做这副样子!”

    兰瑜敏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您说的,是真的?”

    兴平一拍桌子:“我骗你做什么?哈,我倒真是忘了,监察御史还有这个本事呢!怎么,我不肯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就要将我们府里弹劾倒了么?”

    “那我们府里,是否真有逾制之处?”

    “你说什么?你可真是女生外向!”兴平说不通女儿,又从来没有耐心细细劝导,干脆又把她赶了回去,“你自己回去好好静思己过!”

    发了一通脾气,兴平坐下沉思半晌,便将长史叫了进来,细细安排了一番。

    没过几日,就有谏官上疏规劝圣人当继续用心读书,还有人说圣人不亲近皇后、有违礼仪,杨劭还没来得及处置,第二波弹劾卫仲彦尸位素餐、未能用心辅佐教导圣人的就来了。

    之后劝谏圣人不要贪玩的、不要偏宠妃子的、不该只信任年轻官员的……,纷至沓来。

    新康便与卫仲彦笑道:“他们这是惹恼了雁奴不算,还得捎带上你。”

    “教不严,师之惰,要攀扯我,也是常理。”卫仲彦神态平静,“倒是三位宰辅的态度,耐人寻味。”

    新康略有些惊讶:“怎么?凌相公不是真病?”

    卫仲彦道:“病确实是病了,只是无论如何,也还不到不能理事的地步。”

    “李崇冷眼旁观不稀奇,那王颍也没表态?”

    卫仲彦回道:“嗯。宗室里似乎也呼声不小,都进言太后,应给圣人另择贤师,继续苦读。”

    新康顿时明白了:“于是我们目光短浅的王太后,就想顺势继续独揽朝政,纵容他们闹了是不是?”

    卫仲彦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有何打算?”

    若依着新康原本的脾气,那自然是直接出手,将这群乌合之众一巴掌扇走,可是现在是杨劭主政,她也打定了主意要退后,为儿女多考虑,便只能忍下这口气,道:“先由着他们吧,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你能想通就好。其实这次的事,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让圣人真正学会御下之道。”

    新康觉得丈夫说的有理,便与丈夫闭门谢客,不理外面纷争。

    当此非常时刻,所有想攀附权贵、抱大腿的人也都谨慎了起来,一时间,原本热闹非常的新康大长公主府,竟显示出几分门可罗雀的意思来。

    原本一直忙着帮姑母收拾家宅、看住卢文希的萧漠,情切关心,反在这时尽量抽出空闲,日日往公主府来见卫仲彦。

    “你事情多,就不要每日都来了。”卫仲彦知道这个弟子的心意,便劝他道,“我听说了,你姑母此次入京,主要还是为了主持你与你表弟的婚事,怎么样?现在可有眉目了?若有需要我和公主的地方,尽管提。”

    萧漠心中感动,在这个时候,先生还关心着自己的事情,忙道:“多谢先生,只是眼下还没有定论,并没什么需要麻烦先生的。”

    卫仲彦笑道:“怎么?还没想好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萧漠本想摇头,可他又不愿对先生说谎,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沉默。

    卫仲彦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咦?你这样子,难道是有了意中人了?是谁家的女儿?”

    ☆、第82章 痴心妄想

    萧漠十分困窘,卫仲彦却面带笑容,还调侃他:“这也没什么,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么。既然有了心仪之人,就请你姑母去提亲嘛。”

    “是。”萧漠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卫仲彦阅人无数,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此事有难处,本来不打算再问免得萧漠困窘的,见此情景,反而追问了起来:“怎么?莫非此事有什么难处?”

    先生待他实在是关心爱护如亲生子侄,萧漠心里更加羞愧,不得不对他说了实话:“其实,是卫师妹。”

    声音很低,但两人对面而坐,卫仲彦自然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你说,阿乔?”他实在太过诧异,萧漠比自家女儿大了五岁,在他心里,这两人从来都不是能配成一对的存在,所以乍听之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萧漠却点了头,神情也带着愧色,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样。

    卫仲彦愣了半晌,心里头百味杂陈,也说不清楚是恼怒,还是高兴。自家嫩如新柳一般的小女儿,竟然也有人恋慕了么?

    他不说话,萧漠便更觉难堪,连一向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微弯了,头也低了下去,自觉应该找个理由告辞,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话来说。

    “竟然是阿乔?”卫仲彦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还带着些匪夷所思。

    萧漠垂着头不敢说话。

    卫仲彦看他这样子,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无措,倒觉得好笑,“我可真没想到。阿乔知道吗?”

    萧漠摇摇头,他虽然说了有倾慕之人,可卫嘉桐显然没领会到是她自己。

    “好了,你也不用垂着头了。”卫仲彦严肃了神色,“这件事我不能应承你。”

    虽然明知会是这个结果,萧漠心里还是一沉,苦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心头,他艰难开口:“学生明白,学生并不敢痴心妄想。”

    卫仲彦看他是真的难过,便又问:“她年纪尚幼,也并无甚出奇处,你怎会对她另眼相看?”

    “学生也不知……”萧漠自己也想过,是因为两人能谈得来?还是因为彼此都喜欢探寻各种美食?好像都对,又好像不止这些。

    少年时青涩懵懂的情感,卫仲彦也曾有过,他没有再追问,只道:“你也不要太过烦恼,回去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有时候,两人时常见面相处,会觉得异样也是常事,并不一定就是真心倾慕。”

    萧漠低声应了告辞,一路快步出公主府,直到骑上自己的马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静下心?其实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嘉桐了,自问也足够心静,可一旦有闲暇时光,或是经过两人一起吃过的食肆、见到两人一起谈论过的食物,他都会不可抑止的想起嘉桐。

    她侃侃而谈的神态、娇俏灿烂的笑容都如在眼前,鲜活的让他心口发热。每次去公主府,就算见不到她,只要想到这是她的家,她就在这座宅子的某一处愉快的生活着,他就觉得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难道这还不是真心倾慕吗?

    萧凤举你这个傻子,先生这样说,不过是想给你个台阶下,让你不要那么难堪罢了,难道你还当真么?你自己心里是不是真心爱慕一个人,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萧漠心情低落的回到家,一连七八日都没有勇气再去公主府。

    卫仲彦见他一直不来,也猜到他可能是觉得无颜再见自己,便打发了卫嘉棠去找萧漠玩,自己找了女儿来陪他下棋。

    “您要是真没人玩了,也可以找阿娘下棋嘛!找我,就算赢了也没有什么好欣喜的呀!”嘉桐不情不愿的说道。

    卫仲彦哼了一声:“小时候就喜欢来找我带你出去玩,怎么现在嫌弃你阿爹了?”

    嘉桐忙道:“哪有嫌弃?我是怕您嫌无趣嘛!”

    卫仲彦笑道:“那就陪我下两局,让你五子。”

    五子有什么用,让十子嘉桐都赢不了,她认命的坐下来,陪心血来潮的父亲大人下棋。

    “你那块田的收成都算出来了?”卫仲彦手里捻着棋子,跟嘉桐闲聊。

    “算出来了,粟米约合亩产两石,稻米少些,不到两石。不过我复种了麦子,到明年夏天又能收一茬了。”嘉桐自觉产量不错,可惜没人能分享她的喜悦,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萧漠了。

    卫仲彦笑道:“你阿娘一直抱怨,弄不清你怎么就对这些兴致勃勃。”

    嘉桐早有话应对:“民以食为天嘛!我总觉着,我生来富贵,却一点对他人有益的事也没做过,实在是白活了。”

    “那你种田,就不是白活了?”

    嘉桐道:“我在试验前人的说法啊!若是有助于提升产量、又能大力推广的,我就告诉阿爹,阿爹想办法推行下去,让各处的亩产都能提高,人人都能吃饱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多好啊!”

    小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让卫仲彦心里一片柔软:“是很好,那你现在可有什么心得,想告诉我的?”

    “有啊!阿爹,其实平卢一带也可以种稻的,书上说,那边虽然气候寒冷,但是土地肥沃,如果能在那里种稻,国家就会再多一块产粮区。”

    卫仲彦笑眯眯落了一颗子,问道:“还有别的么?”

    “嗯,还有,虽然南方多雨潮湿,但朝廷也应支持地方官多营建水利设施,如今国家赋税多赖江南……”

    卫仲彦突然插嘴:“你怎么知道如今国家赋税多赖江南?”

    嘉桐楞了一下:“啊?我听说的呀。”

    卫仲彦催她:“该你落子了。”然后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是听你萧师兄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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