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叁十一日的晚上,小情侣与邱家父母共进晚餐之后,两对男女便各自离开。邱心禹的父母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感情非常浓,在女儿懂事之后便把所有节日过成了情人节;女儿从小也有作为电灯泡的自觉,早早退场。她对节日的感触不深,有了男朋友后才发现一起过节还挺有意思的。

    她坐进了男友的车,因喝了不少酒而有些发困,将头靠在窗上哈出冷气玩。被苟烁希牢牢握着的左手忽然被捏了一下,她转头看去,男友正从手机上抬眼,说:“不想去派对了。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跨年好不好?”

    邱心禹歪歪扭扭地靠到他肩上,说:“不去吗?这是你表哥读完MBA回国第一次跨年呢,派对一定会办得很好玩。”

    他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忽然问:“你想见他?”

    她熟练地躲避麻烦精的陷阱,回答:“不是想见他,是想见盛大的派对,想过去玩。我们在他那儿留宿的话,你也能喝点酒,陪我一起玩。”

    苟烁希一时间没说话,紧紧拥住她,就这样停留了一分钟。在此期间,邱心禹的手掌不停地抚摸他的后颈和背脊,轻声说:“我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

    男生“嗯”了声,然后松开了她,启动汽车。

    要说邱心禹在苟烁希的高中时期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黑暗面是假的,可小孩从小习惯性地演戏给别人看,摘下一张面具下面还有一张新的,跟剥洋葱似的,所以那偶然出现的面具裂痕似乎不像是危险的警告,她毫无自觉地掀到了最深层。

    那是星期天的下午,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听外国巡演管弦乐队的公演。他们当时恢复融洽,自慰事件的余波彻底消除,两个人在不忙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出去玩,她甚至在小王请假的那两天带他回家吃过饭。他应该过了叛逆期,变得特别好说话,笑容出现的频率也更高了,特别可爱,以至于她甚至和母亲感叹过要是真有个弟弟就好了。母亲也非常喜欢他,和邱心禹私底下开玩笑时会戏称他为“干儿子”。

    彼时,少年已经身量很高,脸上的婴儿肥却还未完全褪去。无论他穿着校服还是常服走在她身边,似乎不会有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比如在看公演时意外遇见的前男友,在她极力想要避开的情况下依旧追了上来,打完招呼后的第一句就是:“是表弟还是堂弟吗?好像没见过。”

    演出已经结束,大批人群准备离开。邱心禹冷淡地回了句“关你屁事”之后,拽着苟烁希的胳膊就想往外走。然而前男友跟着他们出去之后,在空旷一点的地方再次叫住她,对着她的后脑勺说:“我就是想跟你再道个歉!”

    “免了吧,”邱心禹脚步不停,回头竖中指并冷笑,“傻逼玩意儿。”

    那好像是第一次在小孩面前爆粗,不过当时她确实无法找到更文雅的词汇。

    苟烁希沉默地被她带离,直到她松手后才小声问:“那是谁?”

    “前男友。”

    苟烁希的表情有些放空,恍惚后恢复平静,续问:“他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么?”

    “嗯,”邱心禹毫不犹豫地应答,“他是个人渣。你以后谈恋爱的话一定不可以太自私,不能只想着自己开心。”

    “不会的,”他停顿,忽然加重了声音重复,“绝对不会。”少年帮她从头发上取下枯黄的落叶,双眸含笑,嗓音依然有变声期的沙哑:“人渣不可原谅,光骂他几句不够解气。”

    邱心禹叹气:“虽然给我带来了麻烦,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好在都是大一时期的旧事了。”

    “不能原谅。”

    她仰头看他,对他的认真有些感动,抬手拍拍他的头,笑道:“嗯,不原谅。”

    少年很乖地任由她动作,深沉的双眼始终盯住她,蓦地绽放出一抹笑容:“无法让人渣活着赎罪的话,就杀死他吧。”

    邱心禹无法再附和对方这句含了狠厉阴冷气息的话,只能平常心地和他开玩笑:“然后被抓进局子,在监狱度过终生吗?记得来探望我。”

    苟烁希却摇头,轻轻抓住她的双肩,俯身平视她,说:“你想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代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他的触碰很快撤离,她却保持着姿势,陷入了沉思。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这小孩到底是有多疯?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难道她没能成为他的德米安,而是魔鬼梅菲斯特?她不记得做出了什么回答,但忆起这之后的一段时光,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对话。

    英语补习一直持续到高考前夕,不过莫名变成了套着补习幌子的见面。苟烁希一般会自己复习理科,轮到文科后才会提些问题;邱心禹则戴着耳机,看着新闻无声地练习口译,或者背单词,累了就从苟烁希的书柜中取一本杂书出来阅读。

    他家变成了自习室,天气好时两个人也会坐出去复习。自从邱心禹发现自己边走动边背单词更容易记住以后,就经常在室内和室外走来走去。遇见小王后,她的思路会被打断,改为请求她再教她一些手语。

    无论她在哪,苟烁希总会在她附近待着,即便是在打游戏。等两人都把当日的份复习得差不多了,苟烁希时常会做饭吃。他的手艺特别好,令邱心禹有些心虚,所以只好带他出去玩作为回报。

    偶然在餐厅碰见关系不错的同学,她们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当着苟烁希的面聊了几句之后离开。几分钟后,邱心禹收到其中一个女生的微信,问她:“男朋友???”

    “不是啦,好朋友。”

    “淦!好帅!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啊,要不要我来助攻[奸笑]”

    邱心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莫名心跳加速。

    “在跟谁聊天?”

    邱心禹猛地抬头,被谈及的对象正面无表情地托腮看她,给她一种出轨被抓包的紧张感。

    “群里有人在讨论这次的作业。”她不太擅长撒谎,佯装镇定地看回屏幕,打字回道:“你敢乱来,我就用你的名字在表白墙上给你的杨男神写情书[大笑]”

    “真的吗?”苟烁希的声音染上恶劣感,“那你为什么脸红了。”

    邱心禹放下手机,淡定了下来,心静如水地说:“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步伐稳健,才不是落荒而逃。除了忘拿手机以外。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席后,苟烁希迅速拿过她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解锁并打开微信,点开了最上面的对话框。备注为“吴历历”的联系人刚发了一条:“笑死  你写吧  万一他答应了呢[花痴]”

    他把消息设置为未读,又浏览了其他人的对话框,然后才心情愉悦地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苟烁希以为她在意的是年龄,以为高考后向她表白就行了。她的身边虽然有一些公苍蝇,但解决这几个人毫不费力。他们又了解她什么?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她,就像她对他知根知底一样。他们是存有差异却互相包容的共同体。他会扫除一切障碍,让她成为他的人。

    考完所有科目后,他应付完父母,随即与她在约定的地方相见。当他迫不及待地赶过去时,她已经站在喷泉边上,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观察水流,还伸手去摸。他拿出手机,悄悄地拍了一张照,把这张照片保存进她的专属相册中。

    他走近后,却发现她的表情并不明朗如常,即便她是真的为高考结束感到高兴。他有预感似的感到心下一沉,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邱心禹的视线游弋,最终停在喷泉上,难得慢吞吞地说话:“那个……我报了德国的研究生专业,被录取了,九月过去。”

    苟烁希眯起眼睛,几乎滞了呼吸。

    见他不说话,邱心禹便继续讲述:“应该会呆两年吧,听说德国高校很难毕业,希望不要延期。到时候欢迎你随时来找我玩啊,虽然还不清楚住宿够不够大,但我也能请你住宾馆什么的。”

    苟烁希忽然笑了:“挺好。”

    她却看到他第一次露出这么惊慌的神色。她对情绪的感知不迟钝,自然无法忽略少年越来越明显的示好。她明白自己喜欢他,甚至很久以前就对他动过情欲之心,但始终保持着成年人该有的责任和分寸,装傻地敷衍他以及敷衍自己。因为责任,所以她这半年以来暗中筹备读研,不敢露出马脚打扰他,只敢在高考结束后对他吐露实情。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年而已,随时可以发消息,假期还能再见。

    但苟烁希分明不这么想。

    他眼眶微红,说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不是!”邱心禹觉得他可爱到令人窒息,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上臂,防止他甩手走人,“我买到了你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就在隔壁市,我们吃完饭坐车过去还可以在那里转一转,演唱会晚上才开始。”

    苟烁希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这段话,然后屈起胳膊,拽下她的双手,再用力地按住她的手腕,一转攻势。他的手明明在颤,可声音却无比镇定:“我从没喜欢过那个歌手。我也不喜欢和你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吃偏甜偏淡的菜、不喜欢看歌剧和音乐剧;可你喜欢,而你喜欢的一切我都会尽力爱上。这不是友情,邱心禹,我不满足于当你的‘好朋友’。我……”

    他一哽。

    “我想被你重视。”想被你偏爱,用唯一且独有的一份爱占据我、渴望我。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你永远待在我的身旁,干脆被我圈养,藏在无人可见之处。

    “和你讨论一切有意思的事物。”想要更多地潜入你的精神世界,了解你如同了解我自己,让你的一切想法都能被我预测。

    苟烁希的双手渐渐松开,垂眼看到她手腕上的红印,自责痛苦的同时,内心升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在她的身体上留下  了自己的印记,留下了确确实实的存在过的痕迹。当她尝试挣脱,苟烁希便断了与她的连接,熄灭了他全部的爱欲幻想。

    被这么沉重地喜欢着,对不起。

    收敛一点,再收敛一点,他心忖。不要再展示你讨人厌的可怜样了。若真的爱重她,就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事。不要让她讨厌你。

    “我也是啊。”

    苟烁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原来你都在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些东西吗?别啊,不喜欢就说出来,兴趣爱好只是填充剂,远不及你本身重要。”

    邱心禹的声音和水声很般配,清脆柔顺,满含包容:“异国恋会蛮困难的,不知道能否坚持下去。如果你我遇见其他人,也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苟烁希的大脑再次冷却下来,心情跌入谷底。他以冷厉包裹委屈的情绪:“你把‘喜欢’当成多么廉价的感情了?”

    “不是的,”她牵起他的手,“我对你和对我自己都有信心,但不排除意外的发生。提前说好规则,有别人了就说,对我们都公平一些。”

    苟烁希闷闷地说:“不要。”

    邱心禹失笑,捏了捏他的手掌,感受到他大力回握的力度,却顾及现实因素,始终没有底气给出他想要的承诺。

    最终他们没有去演唱会,而是回了苟家,在客厅打了很久游戏。苟烁希抱着电脑玩射击游戏,她则很和平地玩动物森林。后面的两个月,他们又自行规划了旅游路线,游玩了亚洲和欧洲的好几个国家。

    两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但居然没发生什么。邱心禹发现苟烁希宁愿躲到浴室自慰也不肯碰她,又惊讶又觉得可爱,半强迫性地帮他用手和嘴纾解出来后,他好像才终于开了窍,以同样的方式服务她,然后依旧自己纾解。

    她猜得出原因。

    她告诉过苟烁希,前男友曾做出无套内射的行径,又为了满足性幻想,险些找他的朋友过来和她上床。她的性观念很开放,但这种“毁约”行为让她恶心,而且也并没有被一群男人轮奸的性幻想。苟烁希倒比她还难受,第二次露出疯狂的一面,不断地问她:“杀了他好不好?”直到她把他哄平静。

    为了吃上肉,邱心禹强上了苟烁希。不过没能做完,因为苟烁希在意识到没买避孕套后立刻把她弄了下来,并对她半认真半玩笑的一句“是你的话内射也可以,反正我基本没有感觉到避孕药的副作用”发了很大的火,最后看起来几乎要哭。

    如果说她这没心没肺且随心所欲的小半辈子为了什么深深触动过,那么当时的场景一定名列前茅。没有哪个瞬间比当时更加清晰地让她认知到:她的爱情的具象化就是这个爱哭、爱生气、爱吃醋、傲娇又可爱的麻烦精。她的择偶观里最避之不及的伴侣特质都汇聚在了这个家伙身上,却出乎意料地让她着迷。

    此时的她坐在副驾驶上,偏头放空地凝视麻烦精,忽然很想说一句:“我爱你……啊!”结果真的说出来了。

    苟烁希直视前方,仿佛并不为之所动,淡淡说道:“等你酒醒了再说一遍。”

    “你心跳声好大。”

    “……我没有。”

    “真的,”她胡搅蛮缠,“动次打次动——”

    她的嘴被捂住,而她笑弯了眼,噘嘴亲了亲对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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