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仓跟张小顺把三大件搬进来,自行车就放院子里,缝纫机跟收音机就放堂屋。找合适的地方摆放好,葛春花的脸上这才带了喜色。她说:“多了这几样东西,咱这院子跟屋子都亮堂了。”
    张满仓很愧疚地说:“小溪,我们真不知道当年你掉河里是李二娥故意的,现在知道这件事我就难受。”
    沈溪又安抚张满仓好一会儿,并且说不追究这件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饭点,葛春花又张罗着去做饭,他们现在用上了井水,饭菜和水都煮熟的话是安全的,沈溪就跟他们一起吃饭。
    下午,沈溪又去林知瑾的坟头转了转,这一天就这么过去,晚上她依旧住在县城。
    次日一大早,陆岭七点多就来接沈溪,沈溪估计他一点多起床了,又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感觉心里暖暖的。
    他们先去县城把医疗队的医生送到汽车站,然后又返回到大榆树生产队,这时已经九点多。
    张满仓一家热情送别,葛春花本来给沈溪准备了好多蔬菜干、红薯粉、地瓜干之类的让她带上,被沈溪坚决拒绝,不是她客气,是这个地方刚刚传染过血吸虫病,她担心食物上沾了虫卵。
    虽然知道这样传染的可能性极低,可她作为医生,卫生意识改不了。
    葛春花笑着说:“看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多生分呢,以后你有空就回来看看。”
    沈溪坐上车正要走,突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喊:“小溪,先别走。”
    这又是谁?沈溪见那人也是当地庄稼人装扮,隔着窗户问张满仓那人是谁?
    张满仓迟疑了下说:“附近生产队的。”
    那为什么叫她小溪,叫得这么亲切。
    那人大跨步走过来,在车前站定,拍着车头说:“小溪,我是你舅舅。”
    沈溪又是满脑门子黑线。
    她没理会来人,反而问张满仓:“他是我哪个舅舅?”
    张满仓依旧迟疑:“他叫刘来福……应该不是你舅舅吧。”
    沈溪都糊涂了,什么叫应该不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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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陈年旧事
    沈溪跟陆岭都下了车, 她语气很好地问来人:“你是我家亲戚?”
    刘来福情绪很激动:“你别走,我是你舅,你妈的亲弟弟, 我才是你的亲戚,张满仓算你哪门子亲戚?”
    林知瑾的亲弟弟?她明明是个独生女。
    现在大榆树生产队的人都知道沈溪是林知瑾的闺女。
    又有几个人跑过来,那人一一介绍:“这是你舅妈、表弟、表妹。咱们是一家人。”
    沈溪一个头两个大。她说:“我外婆在我妈四五岁的时候就被卷进洪水去世,我妈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弟弟。”
    庄稼人终日劳作,风吹日晒雨淋一般看着比较显老, 可这男的看着也不过三十多。
    刘来福用很笃定的语气说:“我是你外公典来的媳妇生的, 我能不是你舅舅吗?”
    典妻?她外公还干典妻这种事?
    沈溪觉得头大,她问张满仓是怎么回事?
    张满仓干咳了两声说:“你外公是典过一个媳妇, 你妈自小身体不好,你外公觉得她一个人没伴, 希望有人作伴并且照顾她,就典了个媳妇。那媳妇有男人孩子, 你外公按月付钱给她, 说好说出孩子来再付一笔钱就让她走, 可那媳妇一直没生出孩子,后来你外公就去世了, 那媳妇就回了自己夫家。”
    沈溪真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这些日子,无数信息生生塞到她的脑子里。
    她问张满仓:“我外公为啥要典妻, 直接娶个媳妇不就行了?”
    外公有钱有地,就算年纪不小,可肯定有人愿意嫁他,直接娶个媳妇不就行了, 典妻也要花钱。
    张满仓倒是了解一些情况, 他说:“典来的媳妇跟娶的媳妇不一样, 典妻生的孩子没地位,当时你外公就想有个孩子照顾你妈,那孩子不会入族谱,不能跟你妈争家产,娶媳妇的话跟你妈地位一样。”
    沈溪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想外公这个人有点意思。
    她又看向刘来福,就是一般的庄稼人,长得很黑,反正跟沈溪在面貌上没有相似之处。
    那么就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刘来福到底是不是她外公的儿子。没有亲子鉴定的年代真是不方便。
    第二个问题是如果刘来福是外公的儿子,那沈溪对他该是什么态度呢,她的态度取决于林知瑾的态度,她妈如果还在,会承认这个弟弟吗?
    沈溪还是问张满仓:“大舅,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的吧,按出生日子看,可能是我外公的孩子吗?”
    刘来福恼了,他说:“你这外甥女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还怀疑我不是你外公的孩子吗?”
    刘来福的媳妇王喜弟拍着巴掌对四周围观的社员说:“你们都看看,这外甥女咋说话呢,她仗着自己是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不想认亲是不?我们是给你丢脸了,还是扯你衣裳襟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激动地坐到地上,撒起泼来,还叫人都来看她外甥女。
    沈溪很无语,其实他们年龄也差不多,一口一个外甥女让她不太舒服,而且王喜弟这一副撒泼的样子,不太好应付。
    陆岭跟沈溪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拽着王喜弟的衣服领子把她拎了起来,随即一个凌厉的眼神丢过去,冷淡地说:“你别说话。”
    他身姿笔挺,气势凛冽,虽然只穿一身便装,但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王喜弟被他震慑到,马上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张满仓看着这一大圈人,都伸长脖子看好戏,也觉得有些无奈。林家老爷子去世多年,现在还要翻旧账。
    可只有他,是最了解当初情况的人。
    看他欲言又止,沈溪鼓励说:“大舅,这些事过去多年了,也不怕大家知道,我也不在乎家丑,有什么情况你就说吧。”
    张满仓回忆了一会儿说:“你外公典的媳妇回到夫家不久就怀孕了,刘来福有可能是你外公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她男人的孩子。恐怕只有刘来福一家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沈溪觉得头大,知情人都在刘家,她这头都没有知情人,那她能怎么办?
    张满仓继续说:“既然大家都想听,那我继续说,小溪,要是刘来福真是你舅舅,你也别怪我挑拨你们关系。刘来福的妈在你家三四年,都没生出一男半女来,到后来你外公怀疑她并不想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话她就拿一笔钱走了,要是不生孩子她每个月领钱,她用这笔钱养着她的男人儿子,她男人好吃懒做,却在媳妇的供养下吃香喝辣。就是现在,那男人也要媳妇儿子养着。”
    沈溪觉得头都快爆炸了,当年这都是啥事啊,真是封建糟粕,还是新社会好。
    刘来福恼羞成怒,脸皮涨得紫红,指着张满仓说:“你别血口喷人,什么不想生,林老财那时候四十多岁能好生娃吗,能生出个我不错了,你别在这儿诬赖。”
    王喜弟这回亲亲热热地来拉沈溪的胳膊说:“小溪,你别听张满仓的,净会胡咧咧。你也没亲人了,还不就跟我们亲,我跟你说,我看你们俩也是有身份的人,要不是认我们这穷亲戚,我们就上张满仓家闹,还要闹到公社,不,上你们单位闹去。”
    沈溪觉得头皮发麻,上单位闹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怕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
    虽然她并不怕对方上单位闹,但总要解决这件事。
    陆岭微微蹙眉,一下把王喜弟扯开,让她离沈溪远一些。
    沈溪想了想,对刘来福跟王喜弟说:“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从刚才张满仓的话里,她听出刘来福的父母还活着,她想去看看老两口,看看他们怎么说,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王喜弟这回高兴了,欢欢喜喜拉住沈溪的手说:“走,上我家,午饭就在我家吃。”
    沈溪叫张满仓说:“大舅,你也去吧。”
    他们一行人往附近生产队走,沈溪、陆岭跟王喜弟两口子走在最前面,张满仓、葛春花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社员走在后面。
    一路走着,王喜弟就跟沈溪说家里条件多差,有多困难,希望沈溪两口子给刘来福在县城安排个工作。三大件他们也想要,吃完午饭就借牛车去县城买。还有沈溪他们条件好,最好把表弟、表妹的学费给出了。
    诉求真是不老少,脸大如盆才能说出这种话,沈溪几乎没说什么,亲舅舅的话,她想扶贫就扶,不想的话一分钱都别想从她这里拿走。
    走到刘来福家附近,就遇到他爸刘槐根。
    沈溪一看,好家伙,刘槐根跟刘来福长得真像啊,脸长,都是四方脸,连五官都像是复制的。
    要不是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就是共用一张脸。
    她拉住陆岭的手腕,停下来,声音冷冰冰的:“刘来福,你照着镜子看看,你跟这位伯伯长相几乎一样,他就是你爸,你就别假装是我外公的孩子了,你这门亲,我不认。”
    沈溪想应该是昨天给张满仓家买三大件,消息传到刘来福耳朵里面,他们两口子就想来捞点好处。
    她转过身对围观的社员说:“大家看看,刘来福跟他爸长得有多像,就凭这长相,他们就是父子。”
    “可不是,刘槐根年轻时长得就跟刘来福一样儿。”有社员说。
    张满仓趁机揭发刘来福:“你就做个人吧,你在这儿攀亲不就想捞点好处吗,你看你跟你爸长得那么像,这亲你也攀不上啊。”
    刘来福非要说他跟林老财长得像。
    陆岭握着沈溪的手说:“不用跟他们废话,走吧。”
    沈溪转身要走,态度强硬:“如果你们要闹的话我们就报公安。”
    谁知刘来福、王喜弟跟刘槐根三个恼羞成怒,拦住沈溪跟陆岭不让他俩走。
    陆岭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因为是沈溪的事情他才看他们表演了这么久,他手背上青筋突起,提溜着刘来福跟刘槐根的脖领子说:“走,现在就去公安局,让公安看看你们长得像不像。”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位大娘从远处跑过来,高声喊:“刘来福,你这个畜生,谁让你去找人家的,你跟你爸都不要脸。”
    大娘一来,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
    她一上来,就啪地甩了刘来福一巴掌,说:“你是刘槐根的种,你们一家都是坏种,林老财死了那么久,你们还让他不得安生,你根本不是他的娃,你别找人家外孙女麻烦。”
    这个大娘是刘来福的妈,也就是林老财典过的媳妇,看起来依旧保持良知。
    众人本来就觉得刘来福跟刘槐根就是父子,现在听他妈这样说,都明白刘来福不过是想要点好处,纷纷对他指指点点再加笑话。
    甩完刘来福一巴掌,大娘把目光转向沈溪跟陆岭两人,打量两人说:“你就是林老财的外孙女吧,不要理他们父子,刘槐根当时根本不允许我怀孕,生怕我怀了你外公的娃每月的钱就没有了,他们逼着我骗你外公的钱。昨天他听说你给老张家买了三大件,他就要去找你,我阻拦他,这王八羔子就掐我。”
    她拉了下斜襟的衣服领子,脖子上全是被掐的青紫瘢痕。再下手重点,怕不是要把人掐死。
    沈溪很惊讶大娘的坦诚,也觉得当时外公典妻的事情太狗血了。
    多亏当时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要真生出刘来福这样的,还真是麻烦。
    沈溪威吓道:“刘来福,你差点把你妈掐死,要是报公安的话,你肯定要被抓进去。刘槐根,你当年骗我外公,虽然过去年限长了,我也可以告你诈骗,钱都要吐出来,你也要被抓进去。”
    她看俩人都没什么文化的样子,于是一顿吓唬。
    陆岭目光凛冽如刀,一手扯一个:“走,去公安局。”
    刘来福跟刘槐根都缩了缩脖子,连这个动作都一样,这父子可真太像了。
    “不去。”刘来福嗫嚅着,说完这句话,挣脱陆岭的束缚,灰溜溜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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