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朋友打了赌,说我能在这集市买十斤盐回去。”贺光皱着眉,为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珠子,“要买不回去,我就只能愿赌服输了。”

    “哟,原来小郎君是要买盐啊……”精干男子笑了起来。

    “是,我要买十斤盐。”

    那满嘴的黄牙惹得贺光胃部有些不适,微微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贺穆兰让他一个人买盐是为了什么,他不熟悉这个集市,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盐,但他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但一直要用到盐的人,一定知道在哪里买盐。

    所以他不停的问腌货的人盐是哪里买的,便是要引起有盐的私贩注意。

    寻常卖腌货的乡人自然也是有盐卖的,只是若是个几两盐还容易,要一下子卖他十斤八斤的却是绝无可能。

    北魏初期,虽然没有货币、许多政令都混乱的紧,但在盐业上一直是握在自己手里的,百姓无权开采盐田,也不能贩卖私盐。

    可是私盐却是禁不住的,连年的征战也使官营盐的价格越攀越高,用以补贴军费,乡间买卖私盐的也就多了起来。

    贺光大约知道大魏境内有一大批人专门干着冒死采盐、运盐、售盐的勾当,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连虞城这种中等县的乡下都有人在卖盐。

    十斤盐,在乡间来说已经算是大买卖了。那精干男子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官府的人派出这么小的少年穿着贵重的衣裳在市集里买盐,竟是很愉快的同意了卖他十斤盐,只不过要一个时辰后过来,才能在桥下的僻静地方去取。

    贺光实在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让他亲自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告诉他若是来的再快些,便把手中的两枚珠子都给他。

    等贺光回到贺穆兰身边等待,就连花木托都有些惊讶贺光买的如此容易。

    他们家由于花父的固执,是从不在市集里买私盐的。但他们都见过别人在集市里买,也不说破。

    贺穆兰让他买盐,一方面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个笨蛋,二来是想看看他为人处事上的本事。

    盐和米粟绢帛不一样,是很棘手的货品。而对于他这个明显是外来人的贵公子,贩卖私盐的人和乡人自然会秉持着忌惮之心,不会轻易就卖给他。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很懂得利用自己本身的优势,也善于观察身边的状况,难怪一个人离家出走,居然能安然无恙的跑到梁郡来。

    她该叹声后生可畏吗?

    贺穆兰陪着贺光等了一会儿,为了怕他被打劫,便跟着他一起到了马脚桥下。

    只是待她一看到扛着盐来的是什么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栓柱子!怎么是你!”这不是高金龙手下那个老三嘛!

    “咦,花将军,是您买盐吗?”栓柱子见是贺穆兰陪着一个少年来,那提起来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这么一大袋盐,腌一百斤肉都够了,老大担心有诈,人马都在旁边看着,只派了他和马大胆一起出来贩盐。

    “早知道是您,我就都带细盐出来了。”栓柱子笑的极为热情。

    “花将军,您认识这些……”私盐贩子?

    “这是此地的游侠儿,那些卢水胡人能乖乖退走,这些游侠儿有七分功劳。”贺穆兰比贺光还要意外。

    栓柱子听闻花木兰夸他,笑的连肩上的盐都忘了放下。马大胆见是熟人,也是笑的更加开心。

    “我说你们怎么还干这个?”贺穆兰有些不赞同,“陛下禁止河东盐池所产之盐私下贩售,你们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可了不得!”

    “官盐哪里吃的起。”栓柱子笑容略收了收,“不是我说,打了这么多年仗,若不是粮食自家能产,连饭都吃不起了,更别说吃盐。兄弟们也要吃饭,总不能一直偷鸡摸狗吧。”

    贺穆兰也就是随意劝劝,知道这些游侠儿也听不进去。再加上她毕竟是现代人,完全没法子把“卖盐要杀头”这种事情想的很具体,便没有再多说。

    “你们这盐从哪里来的?”一旁的贺光好奇地开口相询,引得栓柱子看了几眼,却没有搭理他。

    贺光欲还要多问,贺穆兰按住了他的肩膀,从怀里又掏出两枚珠子,递了过去。

    “约定好的,这是两颗合浦珠。”

    “栓柱子,把东西送给花将军,我们走吧。”远处的高金龙终于还是现了身,在几丈远的地方对着他们这边喊叫。

    栓柱子“哦”了一声,丢下盐袋子就要走,却被贺穆兰一把拉住,往他手里塞了两颗珠子。

    “今日也是凑巧,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拿回去吧,莫要和我龇牙。”

    栓柱子原本不敢要她的珠子,可听到“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时还是犹豫了一下,待看到马大胆隐约露出兴奋的样子,捏了珍珠就没有松手,道了句“有要盐再到桥下来找马大胆”,急急忙忙就跑了。

    回程的路上,贺光比来时更加沉闷了。

    贺穆兰以为他是担心表兄辖下的地方会出乱子,犹豫再三后,还是安慰起了贺光来:

    “你莫担心游县令,这下游侠儿有分寸,不会弄的太凶的。”

    “那人说官盐已经吃不起了,真的已经有这么严重了吗?”贺光忍不住问了出声。

    “你的两颗珠子可以买上几车粟米,却只换了一大袋盐。这还是私盐。”贺穆兰买东西不怎么问价格,所以她伸头问了下花小弟。

    “小弟,现在官盐是怎么换的?”

    “一升盐一斗米。”花小弟听了阿姊的问话喊了出来,有些担心地问姐姐:“阿姊,这盐是私盐,回家怎么和阿爷交代啊?”

    “那就别交代。”贺穆兰随口回道,“问急了,就说是我的旧友送的。”

    “说老实话,我对买卖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出门,只能带着我阿弟。什么布帛粟米,升斗斤两,我通通都头痛。”贺穆兰望着贺光,有些感慨地说:“但我却知道,陛下征战这么多年,百姓实在太苦了。”

    “我当年离乡从军时,两尺厚葛布尚能换到四升粟米。如今却连两升都难。粮价高涨,盐价更是吓人。只是粟米麦饭不吃,还可以拿其他东西填饱肚子,可若盐也没的吃,人就会虚弱无力,根本没法子生存……”贺穆兰看着听得认真的贺光。“所以,私盐是必须要存在的。若没有这些人卖私盐,百姓买不起盐,就惹会出更大的祸事。”

    “游县令未必不知道自己辖下有人贩卖私盐……”

    “你是说,游……我表哥知道有人卖私盐?”

    “谁知道呢……”贺穆兰没有继续往下猜测。“或知道,或许不知道……”

    “只要有人吃不起官盐,私盐就会一直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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