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戳、挑、震,很快,她的长枪就坏了,她弯下身子,只把脚踏在蹬上,俯下身子随意抄起一把武器,继续开始她的使命。

    这是诡计,这是奇兵,这是一旦别人知晓了之后就不会奏效的出奇制胜。这不是堂堂正正,以实力压倒一切的无惧之战,只要逃走了一个柔然人,这些牧民下次挖出来的深坑就为难不住一个人。

    杀人,是为了救人。

    杀人,是为了以后少死几个人。

    杀人,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让这些罪孽让她一人承担吧。

    她身后那些不过是些最多宰羊烹牛的孩子!

    “杀!”

    一夜过后,尸横片野。

    只凭附近三个帐篷群里两百多男人,他们留下了人数多于他们两倍的柔然骑兵。这些骑兵穿着皮甲或者其他甲胄,拿着明显饮过不少人血的武器,却就那么简单的栽到了那道深沟里,又被突然射出来的利箭打的措手不及。

    那道甚至谈不上深坑的深渊中满布血肉,杀红了眼的若干人带领着许多牧民后来直接放马从那条沟里踩了过去。

    没有了主人的战马孤零零的在战场上吃草,还有一些断了腿脚的躺在地上嘶鸣不已。

    马是一辈子都不会躺下的动物,它躺下来的时候,要么是刚刚迎接了新生,要么就是即将等待死亡。

    许多牧民可惜的看着已经被压烂了腿脚的战马,然后神情更加敬畏的看着牧民中唯独穿着军服的若干人和花木兰。

    年长者对若干人露出的都是欣赏之情,这一切的布局可以说都是他一个人策划和指挥的,而年轻人则是对如同杀生降世一般的花木兰抱有敬畏的态度,甚至不敢再上前靠近她的身边。

    花木兰自己也很疲累。她一旦进入“入武”的状态,整个身心都会为之战栗。她那种气势甚至会影响到别人,让人对她产生惧意。

    只有这个时候,花木兰是最冷漠、也最不像活人的。

    若干人看着那道可以称之为地狱的深沟,突然大声嚎叫了起来。

    就如同终于找到了狼群的孤狼、饥饿许久后终于饱餐一顿的猛兽那般满足的嚎叫了起来。

    那叫声吓醒了不少还在沉睡的婴儿,一时间,营地里婴儿的啼哭的声音、母亲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动物发出的叫声响了起来,让片刻前有些沉闷的寂静一下子变得有了生气。

    在这样的声音映衬下,若干人不再嚎叫,而改为放声的大笑。

    那笑声一声接一声,一声大似一声,痛快的让所有人都欢笑了起来。

    花木兰听着那一声声婴儿的啼哭,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最后总是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难道不是一种上天的眷顾吗?

    她抬起眼,望着前方可以称得上可怕的场景,在柔然人堆积成山的可怕场景里,她却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出战。

    这是她第一次,进行这种不用在死者战死后立刻砍去头颅、剥去衣甲的战斗。

    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后看的不是赤条条的无头骑士,而是完全能看得出是一个个称之为“人”的情景。

    若干人在大笑过后,和所有参与了这次战斗的牧民们喊叫了起来。

    “你们看到了,只要有与之一战的决心,和提早做好应对之法的智慧,即使是再厉害的蠕蠕人,也不能把你们当做畜生一般的屠戮!”

    “我们来自黑山,但我们毕竟不可能永远留在你们身边,可是今晚经历过这一切的年轻人,你们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战士。保护你们的家族,保护你们的牛羊,保护你们的牧区,将今晚的事情宣扬出去,将对付蠕蠕人、保护帐篷的办法告诉所有人!”

    若干人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把那群蠕蠕们从敕勒川赶出去!”

    “赶出去!”

    “让这些只敢晚上偷袭的耗子们都死在耗子洞里!”

    “杀杀杀!”

    “饿死他们!累死他们!”

    .

    回程的路上。

    “这么大的功劳不要了,不可惜吗?”

    花木兰和若干人累的挺惨,可是必须要在正午之前赶到军营里去。

    时间已经不多,他们只能尽快启程。

    若干人告诉牧民们自己和花木兰来这里帮他们已经是违抗军令,希望他们不要说出他们的样貌和特征,若是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正好巡逻在这附近的不知名将军和士兵就是。

    牧民们虽然感激他们的帮助,但更感激的是他们将蠕蠕可怕的妖魔形象从心中抹去。

    今后他们的夜晚将变得无比安宁,再也不会活在各种恐惧里。

    “有什么功劳呢?你说杀敌吗?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活儿。”若干人摇了摇头。“我们脱离队伍出来私自行动,原本就犯了军规。就算我说是我指挥牧民们杀了几百蠕蠕人,谁会相信?我们知情不报,反倒自己跑来纠结一群牧民拦截蠕蠕人,要是我们的主将知道了……”

    他皱了皱鼻子。

    “我已经证明了我从汉人那学来的东西没错。有朝一日,我总会一飞冲天,真正的率领千军万马出战。”

    若干人畅快地笑了起来。

    “能够这样指挥一次战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知道吗,我以前都是指挥小羊,然后给羊羔们下各种绊子。我想要给火长他们报仇,我也报了。”

    “有什么仇比这种报的更为彻底呢?”

    他伸出双臂,迎接草原上清晨的风:

    “从此以后,整个北方草原的牧民都会成了他们的敌人!只要他们分散开来,集合在一起的牧民就会给他们迎头痛击,可是他们若要集合,草原上发现他们行踪的牧民就会和我们通风报信。”

    “此一战,蠕蠕不再可怕,蠕蠕将会成为牧民们得到战马、铁器和奖赏的对象,除了黑山十万甲兵,他们又多出数万的敌人!”

    他振臂一呼:

    “哈哈哈哈!只要我一想到我干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实在是痛快!”

    “若干人……”

    花木兰看着他有些癫狂的笑脸,忍不住出声赞叹。

    “嗯?”

    “你以后,也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哈哈,你也是,像你这样的勇士,走的比我要容易的多。”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走的路也不一样。”

    花木兰吸了口冷冽的空气。

    “我觉得,你比我更了不起。”

    “咦,你这样说的话……”

    若干人腆着脸凑了上来。

    “做我的人可好?”

    小剧场:

    做我的人可好?

    花木兰(挽袖子):来,打一架在说。

    ☆、第四个火伴(五)

    花木兰和若干人回到了军营,却几乎没有引起别人的什么注意。没有多少人会关心两人离开军营后的行踪,彻夜巡逻回来的战士有时候会睡上一天,贸然打扰反倒是一种错误。

    花木兰的同火还有可能好奇花木兰身上为何有那么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荡荡的帐篷,他静静的在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理会四个家奴担忧的神情,将自己埋进被褥中,准备睡个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遇见蠕蠕了?”

    花木兰的火长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声。他甚至发现她出门带的刀枪都换了,只是花木兰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类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兰也被自己身上铁锈一般的血腥味道恶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讨厌的人啰嗦什么,一边随口丢下句“打点狼填饱肚子”,一边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这个时候,她分外的觉得身在军营里是非常糟糕透了。军营里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草草擦上一回,头发则是解开来用布巾随便擦两下就继续束起来,有时候离得近了,那味道几近让人作呕。

    在军营里,要想知道一个人地位高不高,其实闻一闻就知道了。新兵营几乎是没什么条件沐浴的,也不给休沐的时间。到了正营,虽然有休沐的时间了,但是那时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从好远的地方提冷水回来,或者跑去更远的黑水河里沐浴。

    能够经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亲兵的将军或者带着家奴、军奴之类的高门子弟。像花木兰这样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简直就是异类。

    到了冬天,随处可见散着头发在阳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们。花木兰刚刚到新兵营的时候,不得不一个人睡在最角落里,用布巾缠着头才敢入睡。

    “花木兰,你又来喝冷水?”火灶营的灶兵见花木兰来,忍不住也有些唏嘘“你这样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会生病的。就算以后吃的饱了,老了肚子也会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个灶兵,管着水火之事,粮食却不归他管。同情归同情,他也不会因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花木兰去吃。

    灶兵本来食物就少。

    “劳烦问一下,有没有热水?”花木兰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若没有热水,冷水也行。我要擦个身子。”

    “灶上在烧,我分你一盆吧。还在后面?”灶兵说的是牲畜间。“今天没杀什么东西,你擦完了记得把水倒到地上冲下鸡粪,我有好几天没打理了。”

    “嗯。我拿个桶。”花木兰从灶间的杂物房里搬出自己放在这里的木桶,将灶兵分给她的热水倒进桶里,又兑上冷水。

    她单手提桶,另一只手拿着干净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间后面的牲畜间而去。

    灶间的火兵都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看着花木兰的背影,无论看多少回,都觉得这个人只做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兵实在是委屈。

    他们要有这样的力气,也就不会只做个火头兵了。

    .

    牲畜间。

    这里是她找到最合适沐浴的地方。火灶营经常屠宰动物,热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间因为经常拔毛扒皮,没有什么人会进去。花木兰穿着脏鞋进屋子,再走到最里面屠夫们换衣的地方,把门一关,就可以隐蔽的清理自己。

    当然,灶上的热水冷水、这小房间随意使用不是无偿的。花木兰闲着无事的时候,会来灶上帮着砍柴。这样的活计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力气活,这么长时间以来,还可以说得上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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