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止水反倒是最冷静的。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吧,他在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时候,还会安慰别人“反正是一家人,不行就别缝上了,就这么葬了吧。”

    假以时日,赫连止水也许也能成就大业。

    他具备这样的素质和胆量。

    一百多具,贺穆兰整整忙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赫连家的姑侄和赵明一直陪伴着她,赵明还细心的掏出锦帕给她擦汗。为了防止病菌感染,贺穆兰在最后出去的时候,让人送来了新衣服,把他们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烧掉了,双手也用粗盐摩擦过后清洗干净。

    匈奴人比汉人还在意这个,认为尸体不全便不能去寻找祖先。匈奴人甚至有荒野中孤鬼四处寻找自己的手臂的传说,所以拓跋焘才知道此举对夏国人的意义,一定要抢回首级来,又命令贺穆兰进行缝合。

    立威他已经立够了,如今正是要施恩的时候。

    赫连定被誉为“国之柱石”,又是宗室,他这便是做给其他宗室看的。

    一离开武英殿,赫连止水便给贺穆兰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武英殿中得恩公教诲,让我放下过去。如今恩公又让我家人能够安心上路,请受我一拜。”

    “你看着这样的场景,得牢记自己活下来有多么容易。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真的。”贺穆兰搀起赫连止水。“你曾外祖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历经四朝,应该更明白你的处境,多多和他相处,你会受益无穷。”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他被人撺掇着弄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那日子就不要过了。赫连定还没死,这些沉重就让他一个大人背负吧,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是啊。

    “我在朔州城外和平原公交战过一次,他安然撤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和他交战,但如今夏国已破,朝臣将士皆以投降,想要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日后还有你们父子并肩为我大魏征战的那一日,为了那时,好好保重,好好练习骑射,学习学问。”

    贺穆兰想了想,好像该说的都说了,也就垂手伫立,笑而不语了。

    赫连止水接受了她的叮嘱,跟着前来接他的宿卫们离开了。

    “赫连明珠”看着赵明,似乎很不愿意她离开自己去皇帝身边。这样也正常,自家的宫女装成宦官已经够糟心的了,又阴差阳错被皇帝要去身边,人生地不熟,伺候的还是为皇帝,说不好就要掉头……

    这么一想,贺穆兰有些同情起赵明来了。

    “公主,我想和花郎君单独谈谈,可以吗?”

    赵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赫连公主,后者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独自走开了。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近自己。

    赫连明珠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有一种酸胀苦涩的感觉正在不停地扩散,揪心到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宫廷中不似夏国的武英殿,她这样的长相和身材,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身份,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她如今心中已经有了花木兰,拓跋焘如果要强迫她,她一定是誓死不从的。可若真死了,她又如何能舍得从未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

    至少最后一次,一定要说出来罢。

    “花郎君,我能这么喊你吗?”赵明仰着头,凝望着贺穆兰。

    贺穆兰挠了挠脸。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男人被称为郎君是很正常的事情,排行老几就是几郎,有些人家十几郎二十郎都有,不过她来自后世,总觉得“郎君”就跟“相公”差不多,赵明柔声唤出“花郎君”的时候,贺穆兰鸡皮疙瘩顿起,汗毛直立,颇为不自在地说:

    “你还是唤我花木兰吧,我没有字,鲜卑名字和汉人名字都是花木兰。”

    赵明点了点头,“花木兰,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等我进入深宫,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会有机会的。陛下马上就要北征柔然,一定会去黑山的。伺候陛下的宦官一直都随军,很是辛苦。你负责穿衣,总要贴身伺候,一定也要去黑山的。”贺穆兰倒是一点都不伤感。

    “那时候我应该在右军了,你到了黑山大营,寻到机会来找我便是。在右军随便找个人问下就行了。”

    “……黑山?若是一直贴身伺候,就一定会见到你是吗?”赵明升起一丝希望,“我一点也不想做黄门,也不愿做什么宫女,我情愿做你身边的……”

    “朋友吧。做朋友,不要说什么侍女奴隶之类的话。”贺穆兰只要一想到身后还有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就有想要哭的冲动。

    “你是个坚强的女人,等我当上了将军,若有可能,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贺穆兰这一句话,足以让赵明眼泪涟涟。

    “不过,你一个女人,想要在陛下身边伪装宦官的身份实在太难了,而且你的长相又这么美艳……”贺穆兰担忧地看着她,“你不如照实将自己的情况和陛下说了吧,做宫女比做宦官总是要自在些的。”

    “大夏宫中的宫女,除了留下来伺候皇后和太妃们的,全部都赐给有功的将士了。”赵明苦着脸说。“若是那样,我还不如继续扮成男人呢。说不定宦官和女人相似,还能混过去。”

    无论是有功的将士还是狄子玉,她一个都不想嫁。

    玉翠在狄子玉身边,总是安全的。玉叶也被玉翠要去了,她的两个心腹都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而且,若是宫女的话,大军出征便不能随军了吧……

    赫连明珠将目光游移到花木兰的身上。

    不能随军,便不能去黑山找他。

    贺穆兰颇能理解这种不愿意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想法,一想到有一个女人要和她一般,从此在一群男人中苦苦掩饰自己的身份,先天条件还这么差(雾),贺穆兰就升起一种同命相连的同情来。

    “你万事小心。”

    贺穆兰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实在不行,和你家公主多商量商量吧。”

    虽然贺穆兰觉得一位刚刚亡国的公主,敢为了自己的宫女忤逆圣旨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不过她毕竟已经嫁了一位将军了,也许还有些左右。

    nnd,皇后到底去哪儿了?

    谁给个说法啊?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看着贺穆兰,朱唇不停地张合,最终只是退后几步,行了个礼,开口挤出几个字来。

    “花木兰,我去了。”

    有时候,寄托便是断送。

    不寄托的话,也许还有可能。

    赫连明珠看着平静的目送着她离开的贺穆兰,一步一步地去了。

    无论经受什么样的挫折,她都会隐瞒好自己的身份的。

    无论什么样的羞辱……

    无论个屁啊!

    赫连明珠瞠目结舌地看着收回了手的赵倪,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刚刚把自己的手从她那……她那……虽然是隔着裤子……

    “果然是无根之人。这就对了,若是被我捏到了命根子和卵蛋,你就要受一次苦了。要知道,男人死在净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赵倪看着已经傻了的赫连明珠,露出一个微(狞)笑。

    他选择突然“袭击”,便是不准备给他任何可以伪装的机会。

    若是一个男人混进了宦官的队伍,那后宫无数人就要丧命了。

    “我是赵倪,陛下身边的宦官之首,大家都唤我赵常侍。你要是有一点不对,我就让你比净身那时候还要痛苦,明白了吗?”

    什么净身……

    赫连明珠已经陷入了“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我被一个宦官袭击了下x”的无限循环中,就连赵倪对他微笑,都没办法挤出一个笑脸。

    赵倪以为她是听不懂鲜卑话,便用匈奴话又说了一遍,然后让人带她去皇帝身边谢恩了。

    啧啧,虽然皮肤不怎么好,可是长得倒还水灵,看来去势的比较早,皮肤都还和男童时一样。

    赫连明珠迷迷瞪瞪地被带到了拓跋焘身边,拓跋焘此时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谢恩了,随便摆了摆手,让她站在旁边。

    赫连明珠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拓跋焘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

    “我要更衣。”

    拓跋焘对着左右宦官说道。

    “伺候吧。”

    更衣?

    赫连明珠看了看外面。

    这青天白日的,又不要睡觉,更什么衣?

    她是“侍衣黄门”,凡是要更衣的事情,她都要在一旁。

    赫连明珠跟在右边那个宦官身边,看着对方恭敬地问皇帝:“请问陛下是在这里,还是去后面?”

    ……

    这是书房啊。

    跪坐着批阅奏折的地方,怎么更衣?

    在这里睡觉不会着凉吗?

    “还有竹简没看完,就在这里吧。”

    拓跋焘应他。

    那宦官后退着出去拿什么东西了,留下拓跋焘和赫连明珠大眼瞪小眼。

    拓跋焘似乎是对这个小宦官影响深刻,用匈奴语笑着逗他:“以前伺候女人的,是不是伺候男人,很不习惯?”

    赫连明珠猛点头。

    “伺候男人应该比女人更容易吧?女人的衣服可真不好穿……”他摸了摸脸。“唔,也不好脱……”

    赫连明珠瞪大了眼。

    ……

    好……好生不要脸……

    拓跋焘看着赫连明珠那木呆呆的样子,大笑出声:“哈哈哈,忘了你是宦官,脱衣的事情是由宫女做的,不是笑话你不是个男人,你别往心里去。”

    赫连明珠刷地低下头,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夏国,就灭在这样的皇帝手里。

    这样的皇帝……

    她有呕血的冲动。

    没一会儿,另一个宦官捧着一个东西上来,那东西似乎是个铜壶,上面有个漂亮的把手,做成翅膀的形状,下面是一只怪兽,兽口大张,做咆哮状。

    赫连明珠好奇地看着那个铜壶,拓跋焘看到他这个样子,想起他是个宦官,顿时升起了一阵同情。

    真可怜,没用过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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