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古征战半生,自诩勇猛无敌,身边亲卫与他一比皆是庸人,他每每杀上性来,一闯入敌军阵中,总要死伤无数自己的人马。

    可如今跟着贺穆兰冲锋陷阵,虽然他依旧勇猛无匹、一往无前,却毫无危险,身边的同袍同进共退,概因最前方的主将犹如一支利箭,早已插入敌方的心脏,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收拾残局而已!

    快哉!

    幸哉!

    有花木兰这样的主将,又何必在意这些东西!

    战!

    战便是了!

    这一仗赢得极为轻松,莫说死人,便是重伤的也没有,意辛山下松软的泥土都快成了烂泥地,蠕蠕上千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当面对贺穆兰那种骇人听闻的长矛阵迎击时,蠕蠕们素手无策,毫无头绪。

    贺穆兰杀到最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对。

    这不是她第一次“入武”,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嗜血。

    以往花木兰记忆中那些极力压制血脉中嗜血渴望的经历,在贺穆兰身上从未发生过。

    贺穆兰一直是因为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三观,以及她在现代看过的各种战争题材电影、或是身为法医的经历,让她很难在这种冷兵器的战争中产生“嗜血”的情绪来。

    但如今她这种渴望杀戮、渴望见到敌人惨叫的心理,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又是什么?

    这种猜测让她立刻停下了继续杀戮的本能,环顾起四周。

    她从无数魏兵的脸上看到自己刚才的神情,并将它放大了无数倍。

    因为她对胜利的笃定,对柔然人的轻蔑,第一次率领部将杀敌的那种小心紧张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的情绪,让她有些失控了吗?

    这种可怕的猜想让她顿住了,并且传令部下:“打扫战场,立刻休息进食,还有硬仗要打。”

    如果现在就杀到脱力的话,等下面对鬼方的大军该怎么办?

    “入武”这样的状态,若是一直保持下去,会不会发疯?

    贺穆兰不敢赌。

    蛮古带着一队骑兵去收拾战场去了。所谓收拾战场,便是把重伤和已经死掉的柔然人斩首,将敌人的首领或者有价值的人捆绑俘虏,然后开始扫荡敌人的东西,牵回他们的战马,寻找有用的东西。

    这个时刻,是由战胜者享用的。贺穆兰帐下的五百人开始就地坐下,抓紧时间饮水进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们开始津津乐道刚才的胜利,蠕蠕们如何吓破了胆子,如何仓皇逃跑。他们开始猜测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儿了,他们的将军派出他们去做了什么。

    在他们的语气和臆测里,贺穆兰俨然成为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将,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而他们那种盲目而狂热的信任,可怕地弥漫了开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好战”的表情。

    贺穆兰靠着自己的战马越影,竭力让自己从那种燥热的状态中脱离。

    “花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前传来。

    贺穆兰蓦地睁开眼睛。

    面前那人被贺穆兰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扫,吓得倒退三步。

    怎么是陈节?

    贺穆兰纳闷地揉了揉额角,张口道:“什么事?”

    陈节没听过这位将军用这么冷漠的声音说话。虽然花木兰之前也曾手撕过他的铠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肿,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宽厚的而强大的上官。

    这个时候,陈节才发现自己那些“我不喜欢你”的情绪是如此的可笑。

    他为什么要需要他的喜欢和欣赏?

    他本来就是上将,是如此强大又智慧的将军,收获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贺穆兰是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如此嘶哑冷淡的。但她也没劲再哄他,不知什么时候鬼方就会过来,她还得快速回复自己冷静的状态。

    陈节张了张口,在这充满煞气的主将面前,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见到自己的几个同火用各种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一咬牙,开口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来我的铁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现在也没还给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来谢谢你……”

    谢你妹啊!

    陈节你这个怂蛋!

    谢她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陈节。

    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亲兵,她打疯了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照顾过他一下。

    难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会吧?

    也许是贺穆兰看他的神情太过奇怪,陈节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张口结舌到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边的马槊上看。

    贺穆兰看了看手边的武器。

    “咦?这不是我的……”

    怎么会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铁槊。”

    贺穆兰拿起旁边的槊,仔细看了看。她的铁槊是大比时库莫提找给她的,槊头是精铁所制,寒光逼人,这马槊虽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韧木所制,和她的铁杆又不相同。

    贺穆兰拿起在敌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两把槊的颜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没有注意到拿错了武器。

    贺穆兰在陈节家中见过这把武器,再见到陈节的表情,还有哪里不知道的,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马槊向他一抛。

    “你的吧?下次不要脱手,不是每次都有人还给你的。”贺穆兰吩咐身边的花生去战场上找自己的铁槊,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陈节,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万要活下去啊。”

    陈节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将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还好?

    他近距离看到贺穆兰这一身饕餮战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几分。

    他还觉得花木兰会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对方的甲胄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去。

    他以为他是个欺男霸女的跋扈将军,可他连手下一个小兵的情绪都会照顾到,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个目中无人之人?

    陈节羞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马槊,郑重地点了点头。

    “标下一定会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归入您的帐下,为您效力!

    贺穆兰纳闷的看着陈节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两三世的记忆太多,中间又死过一回,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花生很快就从带人打扫战场的蛮古那拿回了贺穆兰的铁槊,这样精良的武器不可能丢掉,要不是当时贺穆兰杀的兴起铁槊卡在人肋骨上,索性干脆换了马刀劈砍,怕是这铁槊还在她的手中。

    只可惜这种悠闲还没过去大半个时辰,贺穆兰即开始命令所有人整军上马。战利品也好、敌首也好,所有的东西哪怕没收拾干净的,也不许再过流连。

    被俘虏的敌将捆成了个粽子,交由花生看管。这个懂得匈奴话的旧日奴隶,正提着长刀紧盯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巨大磨难的旧日主族,连对方眨一眨眼睛都不会放过。

    贺穆兰看着他们放松下来的面容,突然开始厉声训斥。

    “你们以为现在就已经结束了?你们以为我们现在就该收拾东西,回黑山大营去了?”

    她嗤笑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是诱饵!诱饵已经把小鱼放回去了,等待着我们的,还有更多的敌人!”

    她的话打醒了浴血过后的骑士们,一个个收起了轻狂的样子,不安的打量周围的同袍。

    有些人忍不住开始把手伸向身边的枪袋,似乎觉得捡回来的长矛可以再用一次似的。

    贺穆兰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还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刚刚是以无心算有心,等那些溃兵回去搬救兵,你们以为他们不会向友军告知我们长矛阵的厉害?等一会儿,他们不会再冲锋我们的,说不定,会几千人将我们围起来,活生生的围死……”

    五百人,在鬼方的大军旗下,还不够跺跺脚的。

    “将军,我们知道自己骄傲了,您也别吓唬我们了。您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吐罗大蛮叫唤了起来。“干就是了!”

    “就是!”

    “您这么厉害,一定有自己的办法是不是?”

    贺穆兰知道自己没有花木兰一步步晋升来的根基稳,那么她要快速的获取威望,只能不停的胜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停的胜利,要大胜,要以弱胜强,要少胜多!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不被人怀疑!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是,我有办法。”

    “太好了!”

    “将军威武!”

    贺穆兰在喧哗的欢呼声中,提着长槊立于阵前,看着意辛山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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